少女一笑,两手从后面捧住老人松软的面皮揉了揉。她一偏头,见张鼎运正经过院门外,没忍住往里看了一眼,却是正好对上少女的眼神。
小胖子下意识连忙收回了目光,下一刻才又摸着头转身看过来,行了个端正歉意的礼。
李缥青一笑,招手道:“张公子,有工夫没有,麻烦你托付两句闲话。”
——
裴液回来时,日头已然偏西。
武场中仍是一片喧嚷,武比愈近,训练也愈发火热了起来,但裴液心中压覆着一层阴云,又笼罩着一层迷雾,无心融入其中。
他进了武馆就径直往西院而去,一推门,没推动,低头一看——竟然落锁了。
裴液眉头一皱,正要翻墙而过,小胖子已在武场门口呼喊他。
裴液转身看去:“翠羽的人都去哪了,你看见没有?”
“弟子们好像走了。李姑娘和她师叔出门有点儿事做,说要晚点儿回来,她让我转告你,在武场等着就行。”张鼎运打量着他,“你小子待遇挺高啊,李姑娘出个门还得专门给你留个消息。”
“做什么事?”
“说是翠羽打武比的弟子明天就到了,他们提前去布置一下住处。”
“哦。”裴液点点头。
这事少女确实早就说过,而且想必到时候就是要假装疏漏地把师叔放那里,然后她自己单独离开,来给七蛟洞出手的机会。
裴液并不知道那处地方在哪里,自然依言等少女回来。黑猫那边也尚未传来消息,裴液便先走进武场,再次把剑抽了出来。
横剑于前,熟悉的重量握在手里,连带头脑也沉静了许多。
“今天翠羽的课结束了,明天开七蛟的——我还以为李姑娘是因为这个缘故走了呢。”张鼎运跟在一旁道。
“七蛟谁来上,尚怀通吗?”
“怎么可能。”张鼎运翻个白眼,“以前都是武馆师傅们上的,也就这几届七蛟开始收买人心,才派门派的人来。不过这回还真没得说,是来位长老亲自指导,算是很大气了——你瞧。”
小胖子一努嘴。
裴液依言看去,刚刚教头似乎就正在预先讲解七蛟武学的一些基本知识,此时正好散场小憩,走过来的学员大多面色期待,兴奋地谈论着明日的教学。
七蛟毕竟是当今的博望第一,他们的长老自是全州武道第一流的人物,如今有面授之机会,算是十分珍贵难得。
“李姑娘不会走的。”裴液想着,这位长老算是七蛟摆在明面上的,李缥青肯定不会算漏,“张兄,再问你件事情,七蛟洞可有哪位长老是独眼吗?”
“.你最近老关注七蛟洞干什么?”张鼎运皱起眉,黑亮的眼珠盯着他转了两圈,“李姑娘出个门还专门给你留信——你小子不会是打算拜入翠羽吧?”
“.没,就是好奇问问。”
“我可真心劝你,”张鼎运沉默了下道,“这是得罪人的话,但咱们毕竟有份情谊在——翠羽可是真的不行了。”
“.”
“上个月我跟车队分别往翠羽和七蛟送过货,翠羽这边说好听些是安静,说难听些是死气沉沉。而且这气氛是由上而下的,翠羽那位老门主算是英才,但年日无多,已然衰朽。去年时门中还有四位长老做支柱,但到了今年,最强、最年轻锐意的那位八生病亡了,最撑得住天的那位老头患了呆症,剩下这两位七生,一个犹豫一个软弱,芝麻大点儿事情办不明白。”
他看着裴液:“本来等白玉梁几年,还有机会能撑起来,现在自不必说了。其实如今李姑娘也足称希望,我爹说只要给她些时间,必能重振翠羽——但七蛟不是傻子。”
张鼎运叹道:“这口气,翠羽是没地方去喘的。”
“翠羽是好,七蛟是坏,有什么力所能及的,咱们尽力帮帮就是。”张鼎运道,“但你也是难得的好天赋,可别脑子一热,为了义气或者美色,把自己搭进去。”
裴液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点点头:“我倒是第一次听说翠羽门中的情况,如此说来,李姑娘面对的压力不止来自于外部,自己门中,其实也是一摊缠脚泥。”
“不错,所谓内外交困,诚如是也。”
裴液本以为翠羽门是个脆弱的壳子,少女被好好地遮护在里面,只是在担忧焦躁自己能否在壳破前成长起来。
然而现在看来,少女却是早已在壳外,她的压力直接来自于外界可怖的风雨,回身修补已然残破的壳时,还要把背暴露出来。
重担压在这样稚嫩的一双肩膀上,如此危悬的处境下,少女铤而走险地推动这项计划也就不奇怪了。
裴液轻叹一声:“原来她承受的压力,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