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是天地间唯一的主宰。它呼啸着,撕扯着,卷起地上的积雪,形成一道道惨白的、旋转的涡流,仿佛要将这渺小的母子彻底吞噬。
沈微婉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厚厚的雪地里。每一步都耗尽了残存的力气。单薄的秋衣早已被寒风打透,紧紧贴在身上,冻得像一层僵硬的铁皮。露在破鞋外的脚趾早已失去知觉,每一次踩进深雪,都像踩在冰冷的刀尖上,刺骨的疼痛混合着麻木,不断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饥饿像一只贪婪的蛀虫,疯狂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带来一阵阵虚脱的眩晕。
怀里,安儿滚烫的温度是唯一的暖源,却也像一个沉重的烙印,烫得她心口发慌。那张休书,被她死死地、胡乱地塞进了贴身的里衣口袋。冰冷的纸张紧贴着肌肤,那晕染开的墨迹和猩红的指印,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她的皮肉,灼烧着她的灵魂!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耻辱的印记,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这薄薄的一张纸,便是她沈微婉从云端坠入泥沼的铁证,是她和安儿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判决书!
“安儿…安儿不怕…娘在…”她艰难地挪动着,嘴唇冻得乌紫,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一遍遍徒劳地安抚着怀中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孩子。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求救。
凭着记忆,她抱着安儿,踉跄着敲响了昔日一位闺中密友家的后门。那朱漆小门紧闭着,门环冰冷。她颤抖着叩击,微弱的声音被风雪卷走大半。
“谁呀?”门内传来一个婆子不耐烦的声音,门上的小窗拉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双警惕而冷漠的眼睛。那眼睛扫过门外雪地里狼狈不堪、抱着病孩的沈微婉,看到她单薄的衣衫和赤着的冻脚,瞬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是我…沈…沈微婉…求…求见李小姐…孩子病了…求…求一点热水…”沈微婉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卑微的祈求。
那婆子眉头皱得更紧,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沈微婉?哪个沈微婉?不认识!快走快走!别在门口哭丧,晦气死了!”小窗“啪”地一声重重关上,隔绝了里面隐约传来的温暖炭火气息。
沈微婉僵在门外,风雪瞬间灌满了她单薄的衣襟。她不死心,又挣扎着挪到另一家,那是曾与沈家交好、受过父亲恩惠的一位世伯府邸。这一次,她甚至没能靠近大门。守门的家丁远远看到她抱着孩子、形容枯槁地走来,如同见了瘟神,立刻凶神恶煞地驱赶:“滚开!要饭也不看看地方!再靠近,打断你的腿!”冰冷的矛杆戳在雪地上,溅起的雪泥打在她脸上。
一家,又一家。昔日笑语晏晏的门庭,此刻都变成了冰冷的铁壁。或是不耐烦的呵斥,或是小窗内窥视后冷漠的关闭,或是干脆连门都懒得开,只有门内传来的、属于别人家的、温暖的喧闹声,像一根根细针,扎在沈微婉早已麻木的心上。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她被林家休弃的消息,恐怕早已像这风雪一样,传遍了全城。一个被休的弃妇,一个病得快死的孩子,是瘟疫,是晦气,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