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邻摊木匠

日子在蒸笼不断腾起的白雾和铜钱叮当落袋的声响中,有了新的、忙碌的节奏。沈微婉逐渐习惯了在天亮前最冷的时辰挣扎起身,习惯了揉捏那似乎永远也揉不完的面团,习惯了在集市一角那小小的方寸之地,应对着源源不断的顾客和那口总也喂不饱的泥炉。

她的摊位,因着热窝头的独一份和安儿的“代言”,渐渐有了些固定的熟客,也在这片区域变得显眼起来。她不再是最初那个随时可能被忽略、被驱赶的、卖腌菜和布偶的“晦气”外乡寡妇,而是成了“卖热窝头的沈娘子”。虽然依旧贫寒,依旧拖着残腿,眉宇间刻满风霜,但至少,旁人看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对“手艺”和“生意”的认可,少了几分纯粹的鄙夷和躲避。

也是在这日复一日的出摊中,她开始留意到身边固定下来的“邻居”。

集市摆摊,虽无定规,但天长日久,摊贩们总会根据自己的营生和习惯,占据相对固定的位置。卖菜的扎堆,卖杂货的靠边,卖吃食的则尽量靠近人流汇集处。沈微婉这个角落相对偏僻,但离码头苦力们近,对她而言是块宝地。

在她摊位的左手边,隔开约莫五六步的距离,是一个总是沉默着的中年男人。

他几乎和沈微婉同一时间出现,又同一时间收摊。他的“摊子”简单到近乎寒酸:一块磨得发亮的旧毡布铺在地上,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件工具——几把型号不同的凿子、刨子、锯子,还有墨斗、角尺等物。工具都看得出岁月的痕迹,木柄被手掌磨出了深色的包浆,金属部分却擦拭得干干净净,刃口闪着精心保养过的冷光。

工具旁,散放着一些待修理的木件:裂了缝的木桶底板,断了腿的矮凳,榫头松动的搓衣板,甚至还有一两个摔瘪了的木盆。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没有吆喝,没有招揽,他就那么沉默地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背微微佝偻,低着头,专注着手里的活计。

他的手指粗短,骨节突出,布满老茧和细小的伤痕,却异常灵巧稳定。一把豁了口的刨子在他手里,能推出极薄极均匀的刨花,带着木头特有的清香,卷曲着落下。锯子拉得又直又稳,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唰唰”声。修补榫头时,他眯起眼,用凿子一点点地剔去朽木,再嵌入新削的木楔,敲打得精准而耐心。

他的摊子前很少像沈微婉那边般热闹,但也断断续续有人来。多是些附近的住户或小摊贩,拿着损坏的家什过来,低声交谈几句,放下东西,约定来取的时间,或者等他修好当场付钱。他话极少,通常只是点点头,或者用几个简单的音节应和,然后报出一个价格,从不多言。

沈微婉从旁人的只言片语和偶尔的称呼中,得知他叫沈默。人如其名,沉默得像他手下的木头。

两人摊位相邻,却像是两个互不干扰的世界。一边是热气腾腾、人声嘈杂、充满着食物香气和急切需求;另一边是安静沉寂、只有木屑飞舞、工具敲击,弥漫着刨花和桐油的气味。

沈微婉起初并未过多留意这位沉默的邻居。她自己忙得如同旋转的陀螺,无暇他顾。只是偶尔在忙碌的间隙,一抬眼,总能瞥见那个佝偻着背、沉浸在自己手艺里的侧影,像集市喧嚣浪潮中一块沉默的礁石。

有时,安儿会被那边飞舞的刨花或锯木头的声音吸引,好奇地歪着小脑袋看。沈默似乎从未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也毫不在意,他的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手中的活计上。

直到有一天。

沈微婉的泥炉因为连续使用,炉壁被烧得过热,加上她添柴时一时匆忙,一块柴火塞得有点歪,炉膛内的热量分布不均。突然,“咔嚓”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的脆响!

沈微婉心里猛地一咯噔!急忙蹲下身查看。

只见泥炉靠近底部的侧壁上,赫然出现了一道细细的、却不断延伸的裂纹!虽然暂时没有彻底裂开,但显然已经无法承受太大的火力和温度了!

她的脸色瞬间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