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像一头无形巨兽,盘踞在2013年的最后一夜。窗外,京城的灯火在狂舞的雪片中变得模糊而遥远,仿佛被冻结在巨大的琥珀里。国安部应急指挥中心内,巨大的电子屏上,刺目的寒潮预警覆盖了大半个中国版图,一条条代表受阻铁路的红色线段,如同大地被撕裂的伤口。低温警报的数字无声跳动,-25℃,-26℃……每一次下降都像冰冷的针,刺在在场每个人的神经上。
李玄策站在指挥台前,肩章上的金星在冷光源下泛着沉稳的光泽。他双手撑在光滑的台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紧锁着屏幕上一条闪烁得尤其急促的红色线段——京哈高铁咽喉,山海关段。厚重的冰壳正死死扼住这条钢铁大动脉的脖颈。
“王铁柱那边!”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穿透力,压过了背景中密集的键盘敲击声和通讯呼叫声。
“报告!铁柱总工的‘破冰者’电磁刀车组已经抵达山海关东段K117+500处!正在启动!”一名年轻参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
屏幕画面瞬间切换。风雪呼啸的山海关外,巨大的探照灯光柱刺破混沌的黑暗,勾勒出一列造型奇特的工程车轮廓。车头前方,数排粗壮的合金臂膀伸展开来,臂端镶嵌着闪烁着幽蓝冷光的特殊装置。一个穿着臃肿军大衣、戴着厚实狗皮帽的身影,正敏捷地攀在车头外侧的检修平台上,用力拍打着车体,风雪几乎将他淹没,只能看到帽檐下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给老子通电!”王铁柱的声音通过车载通讯器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粗粝和被风撕扯的沙哑,“让这鬼天气尝尝咱‘破冰者’的厉害!”
随着他一声令下,幽蓝的光瞬间暴涨!滋滋——轰!刺耳的电流爆鸣声穿透风雪,撕裂了寒夜的死寂。臂端装置爆发出狂暴的蓝紫色电弧,如同雷神之鞭,狠狠地抽打在钢轨上厚重的冰壳上!冰屑在瞬间被高温电离、气化,化作大蓬大蓬炽热的白色蒸汽,又被狂风猛地卷走,形成一道翻腾咆哮的蒸汽巨龙,在车头前方狂舞。坚冰在高温电弧的舔舐下发出痛苦的呻吟,迅速龟裂、消融,露出底下黝黑锃亮的钢轨。王铁柱的身影在弥漫的蒸汽和飞溅的电火花中时隐时现,像一位在冰火炼狱中挥锤的古老匠神。
“老周!”李玄策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声音转向另一个频道,沉稳依旧,却多了一份托付千钧的凝重。
“玄策,我在这儿!”周卫国的声音立刻响起,背景是调度中心特有的嘈杂和调度员急促的口令声。“油龙已经醒了!三列满载航空燃油的专列,正从锦州方向顶风冒雪往山海关赶!你放心,就是爬,老子也把它们按时按点爬到指定位置!油料一到,立刻给滞留列车锅炉供上暖!冻不着咱的人!”他的话语里透着老铁道兵特有的狠劲和笃定。
指挥中心巨大的屏幕上,代表着燃油专列的三个绿色光点,正顽强地在一片代表极端恶劣天气的深红色区域中,沿着古老的京哈铁路线,一寸寸地向北挪动。风雪在屏幕上都仿佛有了重量,压得那三个绿点步履维艰。
此时,山海关站内,因前方线路除冰而滞留的G127次列车上,时间仿佛被冻住了。车厢连接处结着厚厚的白霜,车窗玻璃被冰花覆盖,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暖气早已停止供应,寒意像狡猾的蛇,钻透厚厚的羽绒服,噬咬着每一个旅客的筋骨。孩子们被冻醒了,在母亲怀里发出细弱的、带着哭腔的呜咽,小脸冻得发青。老人们裹紧了身上所有能裹的东西,沉默地坐着,每一次呼吸都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
“妈妈…冷…什么时候能走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蜷缩在妈妈怀里,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年轻的母亲紧紧搂着女儿,自己的嘴唇也有些发紫,她努力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快了,宝贝,你看,外面有好多叔叔在拼命干活呢,帮我们打跑这些冰妖怪…”她的目光投向窗外,那里只有一片混沌的风雪和远处隐约闪烁的工程车灯光。
车厢里的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焦躁和不安像无声的潮水在蔓延。一个穿着旧式中山装、头发花白的老人,颤巍巍地从随身的旧帆布包里,摸索出一个老旧的半导体收音机。他费力地拧开旋钮,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后,断断续续的歌声顽强地钻了出来: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这熟悉而遥远的旋律,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在冰冷凝固的车厢里漾开了涟漪。老人的手指冻得僵硬,却固执地调大了音量。歌声断断续续,夹杂着风雪声和电流的滋啦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越时空的温暖力量。
“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渐渐地,有人跟着这微弱却坚韧的旋律,轻轻地哼了起来。一个,两个…声音从各个角落汇集。是那个哄孩子的母亲,是旁边座位上沉默的农民工兄弟,是戴着眼镜的大学生…声音起初很轻,带着迟疑,仿佛害怕惊扰了什么。但在这封闭而寒冷的空间里,在共同的无助和期盼中,这哼唱声如同微弱的火种,开始互相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