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略室里弥漫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死寂,只有中央那块巨大的电子屏幕在无声地嘶吼。那上面,代表WTI原油期货价格的曲线,不再是一条优雅或至少正常的波动线,而是一头彻底失控、疯狂俯冲坠向无底深渊的绝望之兽。数字在跳动,每一次闪烁都带着触目惊心的猩红:
-37.63美元/桶
“负的……是负的?!” 分析师小陈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手边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深褐色的液体泼洒出来,在摊开的厚厚一叠市场分析报告上迅速晕染开,像一块丑陋而绝望的污渍,迅速吞噬着那些精心计算出的图表和模型。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屏幕,眼球因为过度惊骇而微微凸出,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眼眶的束缚。他嘴里无意识地反复念叨着,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负的?买油还倒贴钱?疯了……都疯了!” 他抬手用力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似乎想确认这不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哐当!”一声巨响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坐在主位的民营油企老总吴振邦,这位在石油行业摸爬滚打了近三十年、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硬汉,再也控制不住胸中的惊涛骇浪,布满青筋的大手狠狠拍在厚重的红木桌面上。巨大的力量让桌上的烟灰缸都跳了一下,里面堆积如山的烟灰簌簌落下。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眼睛因为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种深切的荒谬感而布满血丝。
“活久见!真他娘的活久见!” 吴振邦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带着金属摩擦般的粗粝感。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指着那串刺眼的红色数字,手指都在哆嗦,“老子卖了一辈子油!从大庆会战到中东油井,从没想过有一天,这黑金能贱到倒贴钱给人拉走的地步!这世道,是真要翻天了!”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他抓起桌上半空的烟盒,抽出一根,打火机却连打了好几下才窜出火苗,点燃烟后狠狠吸了一大口,辛辣的烟雾也无法平息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战略室里其他人也都僵住了,像一尊尊被施了石化咒语的雕像。财务总监脸色惨白,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手指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负责储运的副总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嘴里喃喃自语:“库……全满了……真的没地方了……船在海上漂着,比金子还贵……” 一种冰冷的、名为“末日”的恐慌,如同无形的墨汁,在密闭的空间里迅速扩散、弥漫,浸透了每个人的骨髓。
就在这时,吴振邦放在桌上的私人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简短的备注:“顾问·李”。这微弱的震动和光亮,在死寂绝望的氛围里,竟像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短暂地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僵硬。
吴振邦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迅速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急迫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希冀:“喂?李顾问?!”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平稳、温和,如同山涧流淌的清泉,瞬间冲刷掉了几分房间里浓得化不开的焦灼。
“吴总,屏幕上的数字,看到了吧?” 李玄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没有寒暄,直指核心。
“看到了!负的!李顾问,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天塌了吗?” 吴振邦急切地问,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天没塌,是供需的堤坝,在极端压力下瞬间崩溃了。” 李玄策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冷静,“飞机停飞,工厂停工,车流稀疏,全球的需求如同遭遇了绝对零度,瞬间冰封。而油田的阀门却不能轻易关闭,储油的空间——无论是地上的罐子,还是海上的油轮——都逼近极限。当实物交割的买家发现自己连存放的地方都没有,储存的成本远超原油本身的价值时,恐慌性的踩踏就发生了,价格跌穿零点是市场机制在极端扭曲下的病态反应。”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剖开了这惊世骇俗的负油价表象下的病灶。战略室里的众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目光都聚焦在吴振邦手中的电话上,仿佛那声音本身就能带来一丝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