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截云焰 乐之光 3720 字 12天前

溯魂寻源

寒气扎着骨头缝儿。

沈沧澜裹在霉草味的厚皮子里头,浑身的骨头跟散了架再被冰粘起来似的,又沉又麻,一丁点热乎气儿都攮不住。他那张肿得油亮的脸上,眼皮哆嗦着掀开一条缝儿,视线跟糊了层油似的,在冰冷的石头屋子里头乱转,死活找不到个扎眼的东西定神。

那点子把他骨头芯儿烧得冒烟的毒火是压住了,叫一桶冰水浇透了的炭堆子,烟还在丝丝缕缕地往上冒。胳膊,后背,腰眼…身上被破开的那些裂口结了一层油亮的暗红冰壳子,碰都不敢碰一下。脑子更是一盆浆糊,昨晚上天塌地陷的血海石碑、喷火冒烟的骨头椅子像冰渣子一样在里头乱晃悠,晃一下脑仁就一阵抽抽,仔细扒拉又啥都想不囫囵了。

他嘴干得能冒出烟来,喉咙里堵着一团滚烫的糊味,像烧穿了喉咙才灌下去的硫磺渣子。

洛云归盘膝坐在屋子的冷石板上,身影跟一块冻透了的墨色石碑似的,杵在昏暗里。霜溟剑搭在膝上,鞘上那层冰蓝寒气流转得异常安静,一丝涟漪都不带起。连那串冰蓝穗子尖尖上挂的细小霜粒儿也凝住不动了。

冷。沈沧澜费力地吸进一口冰冷空气,想把喉管里那坨火烧似的粘糊气吸凉了压下去,结果只刮得嗓子眼火辣辣地疼。他的身子僵得跟冻住的河面一样板正,浑身的筋肉在睡梦里却像钻进去了无数的活蛆,自个儿抽搐着弹动,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蹭在他僵硬的脊梁骨上,疼得他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丝破气声。

“师父……水……”声音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沙哑撕裂,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干呕后的气息。

没回应。

石屋子里头静得能听见自己血脉突突跳的动静,还有骨头节因为冻僵了互相磨蹭发出的极轻微的“咔……咔……”声。

沈沧澜不敢转头。那只还能翻动点儿的眼珠子斜着向上瞟,视线艰难地穿过汗水血痂糊住的睫毛,模模糊糊地扫向屋子当央那个如同被冰凿出来的墨色轮廓。

喉咙里火烧火燎的那股劲儿更猛了,跟点了炮仗捻子似的顶上来。“……水……”他又叫了一声,这次声音更小了,掺着一股子自己都压不住的、野狗似的那种委屈巴巴的呜噜音。

那墨色的影子没挪地方。只有她搭在剑柄上的手,指关节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指尖没抬起来,只是像冰面上一点雪花抖落,细微得可以忽略。

无声无息地,一股子比屋里头寒气更刺骨三分的冰凉气流,顺着光溜溜的、死气沉沉的地面溜了过来。细得像发丝儿,贴着地皮,裹着冷风,悄没声地就缠上了沈沧澜那只搭在冰冷地皮上的手背。

他那只沾着黑乎乎血痂、冻得裂了无数道血口子的手猛一哆嗦!像被冰针狠狠扎了心窝子!一直憋在喉咙管里那团子滚烫腥膻气被这透骨冰寒猛地一激!

“唔……噗!”一口暗红色、粘稠得像化了的铅块似的东西再也兜不住,混着黏糊糊的黄水,狠狠呛喷出来,劈头盖脸砸在他身下的白毛皮子和冻硬的石头地上!

滋啦——

那摊脏东西一沾地儿,立马腾起一股刺鼻又古怪的白烟子,混着硫磺烂肉和血锈的臭气冲得人脑仁儿发胀!热浪混着腥臭,在冰冷的石屋里头冲开一条道。

白烟翻腾了几息,才慢慢稀薄散去。地上留下老大一滩东西,不是水,更不是血块。中间那部分像泼洒开的一大坨没冷透的沥青,粘嗒嗒的,边缘冒着极其细小、肉眼几乎看不到的小泡儿,发出细微的“噗噗”声,像有什么东西在里头滚。更邪性的是,在这坨污秽四周的地面上,还凝结出一圈极其锋锐的暗红色冰晶颗粒!如同带毒的盐霜,冷冷地圈着中间那滩犹自在微微蠕动的污秽核心。

烟散了,那股子钻心的燥热劲儿跟着退下去一大截。沈沧澜像条被抽了骨头的鱼,瘫在玄熊皮子上,嘴大大张着,露着冻僵的、挂着血丝儿的牙根,一声叠一声地扯着风箱似的吸冷气。

洛云归悬在霜溟剑鞘上方的指尖终于微微一动。

不是对着沈沧澜。

而是极其缓慢、稳定地,抬了起来,并拢如刀刃。

在身前空无一物的、冰冷的空气里,无声地向前——虚虚一划!

刺啦——

一声轻微的、如同撕裂布帛的声响,清晰地在沉凝死寂的石室中响起!

被那指尖划过的冰冷空气骤然扭曲、波动!仿佛平静湖面被无形的刀刃切过!一道极其狭窄的、边缘泛着冰蓝微光的虚空裂缝凭空出现!裂缝内部,并非空洞的黑暗,而是涌动着无数极其细小、如同活物般明灭流转的晶莹冰丝!

她指尖探入那片涌动着冰丝光芒的缝隙之中。

再抽出时,两根冰玉般的修长手指之间,已稳稳夹住一物。

那是一卷极其古旧的……玉简?

约一尺长短,通体呈现出一种如同沉淀了亿万年时光、被冰雪反复浸透又阴干的深沉灰白色。玉质早已失去了光华,表层坑洼遍布,布满了如同干涸海床般的皲裂纹理。玉简一端用某种早已风化脱色的陈旧乌黑绳草粗略缠绕了几圈。简身没有半点雕琢修饰,却隐隐透出一种远古冰川般沉重压抑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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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云归将那卷沉重的灰白古玉简稳稳置于膝前冰冷的石地之上。玉简落地的声音轻如鸿毛,却仿佛带着千钧重负沉入冰湖。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凝滞。

悬在霜溟剑鞘上方的手指再次点入那片尚未弥合的虚空裂缝。指尖在无数明灭流转的冰丝光芒中划过。

噗!

轻响声中,又一件物品被夹出。

这次是一块东西。不规则的形状,约巴掌大小,厚约寸许。材质非金非石非玉,呈现出一种极其沉暗、仿佛吸收了所有光线的黑紫色,如同凝固的淤血核心。

黑紫色板状物的表面刻满了极其古拙繁复的纹路。那些纹路并非雕刻形成,更像是某种极其强悍的存在用手爪硬生生划拉出来的!爪痕深陷,边缘呈现出狰狞的撕裂感,纹路之间流淌着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暗沉流光,如同深埋地底的熔岩河流,每一次细微光芒的闪动都带着一股亘古不散的暴戾与枯亡气息。

紫血古板被轻轻放在灰白玉简之侧。冰冷的石地面似乎都因为这古板的出现而微微战栗了一下。

洛云归的动作并未停止。

指尖第三次探入冰蓝裂缝。

这一次,一道流光自虚空裂缝中流淌而出,在她指尖迅速凝聚成形!

并非实体!而是一片极其纤薄、仿佛由寒冰本身凝结而成的晶莹“镜面”!大小如寻常铜镜,边缘光滑,表面微微荡漾着一层朦胧的水气寒光。镜面本身半透明,仿佛冰层冻结湖面时留下的最洁净冰芯。

镜内没有倒映任何石室景象,唯有一片混沌难明的漩涡正在无声地旋转涌动。

冰晶镜片并未落地。洛云归左手无名指与小指微微捻着霜溟剑鞘尾部作为支撑点,其余三指极其稳定地悬停在镜片上方,维持着这片冰晶镜片悬浮于半空。镜面正对着膝前并列的两件古物——那卷死寂灰白的玉简,以及那方散发着枯亡暴戾的黑紫古板。

做完这一切,那片撕裂虚空的冰蓝裂缝才悄然弥合,仿佛从未出现,只留下一丝细微到几近于无的、空间被抚平的涟漪散逸在冰冷空气中。

石室内的光线似乎更暗了一分。

洛云归的目光缓缓垂下,如同冰瀑倾泻,无声地覆盖在那三件沉默的古物之上。

首先是那卷灰白色的古旧玉简。

冰冷的指尖拂过缠绕着古简边缘的乌黑绳草。早已风化发脆的绳草在触碰下无声地化为细碎的黑色粉末,簌簌落下。玉简失去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束缚,仿佛自身携带的重量失去了压制,简身表面那些如同龟裂冰川的纹路间,陡然流淌过一抹极其黯淡、仿佛凝固了千万年的霜白流光。

简身内部隐隐传来极其细微的嗡鸣。

洛云归伸出食指,指腹冰冷光滑如同最上乘的寒玉。指端凝聚起一点极淡却异常纯粹的冰蓝光毫。那光毫无声地点在玉简展开的首端——那片最为斑驳、坑洼最深处。

指尖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