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九尸迎宾

寒气凝成了针,扎透了破棉袄,直往骨头缝里钻。石殿大得没边,人喘气的声音撞在壁上,闷响都散不开。只有头顶那片绿幽幽的鬼火图在转,那些嵌在凹槽里的石头虫子似的蠕动发光,静得骇人。

陈启撑着石壁喘粗气,胸口像塞了把浸冰水的碎刀片,每呼吸一下都在里头搅。那块紧贴皮肉的鬼符又活过来了,烫得他心窝子抽搐,一下重似一下地往骨髓里擂,扯得他眼前金星乱冒。他死死按着那处,粗布磨着裂开的旧伤,血水混着汗腻腻地往下渗,洇湿了一片。

旁边,苏离歪在一块稍微平整些的石棱子上,背弓着,细伶仃的脊梁骨顶着薄薄一层皮肉,整个人缩成了小小一团冻僵的虾米。脸是死人样的灰白,嘴唇没了半点人色,闭着眼,睫毛像结了冰霜,沉沉地压着。只有胸口那点勉强看得出的起伏,才显出是活物。裹在破布里龟甲裂得不成样子,一道道深纹豁着口,里头渗出墨绿色冻脂似的毒块,也没了寒气冒,就那样硬邦邦地贴着,冻瓷实了。

疤脸被胡乱拖到稍干的角落,半靠着一块凸起的黑石。半边脸烂得彻底,皮肉糊作一堆,脓血凝成了暗褐色的厚痂。左眼那个血窟窿深深凹进去,塞着凝固的污秽,眼珠子是早没了。他头歪在一边,嘴巴微微张着,呼哧哧漏着气,如同破风箱在拉扯。那仅存的独眼茫然瞪着虚空,瞳仁涣散,像蒙着层灰翳的毛玻璃,再也映不进半点石殿里幽森的绿光。人废了。

石锁靠着离苏离不远的壁角,一条胳膊肘下垫着撕烂的衣片子,底下黑红的血水浸透了,板结出一圈硬壳。他喘气声粗浊,汗水和泥浆混在一块儿顺颈子往下淌,那双眼却像焊在了昏死的苏离身上,紧抿着干裂渗血的厚嘴唇,眉骨拧出深深的沟壑。刀七蹲在他边上,一只手捂着肋下,那里扎着一块崩飞的石片子,殷红的血顺着指缝往外渗,他牙关紧咬着,脸上筋肉绷得铁硬,眼珠子警惕地扫着石殿深处那片死水样的黑暗。

铁牛瘫在一地湿冷碎石的角落,那条被冻住烂肉的伤腿直挺挺地横着,膝盖肿得发亮,皮肉泛着不祥的青紫。他喉咙里嘶嘶抽着冷气,身子不受控制地小幅度抽抖,每一次抽搐都扯动伤处,痛得他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黝黑的脸膛上汗珠子滚水似地淌,洇湿了沾满黑泥的破衣襟子。可他那双被汗水刺得发红的牛眼,始终没离开过石板上那悄无声息的苏离,里头滚着血丝,烧着一股子被熬得发干的、近乎绝望的焦灼。

那穹顶的巨大符盘如同亿万恶鬼睁开的绿眼,高悬在上。幽冷的绿芒流淌在层层叠叠的沟槽凹痕里,明灭不定。刚才激射的光束带来的死亡寒意还未散尽。空气死沉得能捏出水来。

杨少白像滩被踩烂的泥,蜷缩在石殿角落湿漉漉的冰冷石板上。他的身体时不时神经质地抽动一下,如同被毒针刺中的残虫。背脊脊柱中央那个豁开的黑洞更深了,糊满了墨绿黑红交融的、如同冷却腐泥般的恶臭粘浆,干结凝固成一坨污秽的硬痂。嵌在那粘浆核心深处的墨绿光点已微弱得几乎消失不见,只有凑近了,才能在幽暗死寂中捕捉到一丝极偶尔的、垂死蚊蚋般的惨绿闪灭。他喉咙里滚出一连串被浓痰和污血堵塞断的破碎气音,每一次艰难地呼出带着浓烈腥腐气味的空气,都如同在用钝刀刮擦朽烂的喉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要将所有活物碾碎的刹那——

呜——

呜——

呜——

一种低沉悠长、如同巨大生锈金属簧片被人力缓慢扳动摩擦、再骤然绷紧释放的、令人牙齿发酸的巨大呻吟!

夹杂着无数沉重锁链猛然绞紧拉扯的嘎吱嘎吱崩裂声!

毫无征兆!

猛然从石殿深处那条被墨绿瘴气彻底吞没的巨大甬道中!如同沉眠万载的地龙被强行唤醒!轰然炸响!!!

轰!轰!轰!轰!

紧随那金属扭曲断裂的巨响!

是沉闷如同重锤击打石鼓、又似沉重铁柩重重坠地的恐怖撞击!

一声接着一声!由远及近!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整个石殿随之剧烈震颤!头顶亿万绿色鬼眼明灭狂舞!碎石尘埃如同死神的头皮屑簌簌落下!

嗡!!!

一股浓郁到令人魂魄冻结的极寒尸气!

混合着浓烈刺鼻的铁腥铜臭!

如同积蓄了千万年的、裹挟着无数死者怨念的阴河洪流!

从那黑暗甬道的墨绿浓雾深处!

无声无息却势不可挡地!

狠狠倒灌进石殿之中!!!

如同无数冰针瞬间刺透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

“操!来了!”刀七嘶哑着低吼,捂着肋下的手瞬间收紧,指节惨白!汗水和血水在脸上淌出一道道泥沟,眼中爆发出凶兽绝境般的警惕!

石锁猛地抬臂挡在昏死的苏离身前,那只伤臂瞬间绷紧如铁!绷带下浸出的暗红迅速扩大!身体下意识压低了重心,如同护住幼崽的受伤巨蟒!铁牛挣扎着想要支撑起身体,伤腿猛地抽搐绷直,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重重砸回冰冷的碎石堆,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钉着甬道方向,牙关咬得吱嘎作响,喉咙里发出野兽护食般的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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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气息奄奄、独眼涣散的疤脸,在尸气扑面而来的瞬间,身躯也不由自主地僵硬绷紧!如同砧板上的死鱼被沸水浇淋!浑浊的独眼剧烈收缩了一下!随即又迅速失去焦距,回归死寂。只有那股浓得化不开的尸寒和铜臭,让这具早已千疮百孔的躯体感到了本能的畏缩。

罗烈魁梧的身形如同一块万载玄铁沉入冰洋!在那声金属巨震响起、尸气狂潮倒灌的瞬间!他并未后退半分!反而猛地上前一步!

脚下踩碎的石砾混合着滑腻苔藓发出吱嘎刺响!

轰——!

他那双熔岩般的赤红眼眸深处!仿佛有被压抑了亿万年的怒火和无尽痛楚混合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的缝隙!一股纯粹由杀意和冰冷悲恸凝聚压缩而成的毁灭意志!如同实质般猛地从他挺拔的身躯里迸发出来!狠狠地、无声地撞向那墨绿浓雾翻涌的甬道入口!

他并未看身后残部。只是那只按在腰间刀匣上的铁手!指骨根根凸起如精钢!力量骤然加大!死死攥紧了刀匣冰冷的银钉边缘!仿佛要将这容纳复仇火焰的容器捏碎!关节因过度发力发出令人心悸的微响!手背上盘虬的青筋如同活物般剧烈搏动起伏!

浓重粘稠、如同倒倾墨缸的尸气与铜绿腥风终于冲破了甬道口墨绿浓雾的束缚!如同活物般扑出!

然而!

映入众人惊骇目光的!并非预想中择人而噬的恐怖邪物!

而是——

九具!

如同从冰封地狱深处拖拽而出的巨大“尸体”!

它们巨大!几乎个个都有丈余之高!通体覆盖着一层妖异闪烁、如同陈旧毛玻璃罩着磷火般的——深紫色角质厚肤!

每一具“紫僵”都并非僵硬直立!

而是——

如同被远古巫法强行钉死封印在那冰冷石地上!

呈环形阵列!

围绕着甬道入口外侧的一片碎石地!

双腿僵硬地屈跪!巨大的膝盖骨抵在冰冷坚硬、布满苔藓的石板上!

巨大的、裹着深紫角质层的身躯深深前倾俯伏!

头颅深深低垂!

如同在向这石殿深处某个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

虔诚!敬畏!并且毫无生气的跪拜叩首!!!

九颗巨大如斗、覆盖着厚厚深紫色角质甲壳的头颅,深深抵在冰冷坚硬的石地上!叩首无声!却如同九座人形墓碑!散发出令人心脏骤停的死亡气息!

这些巨大紫僵肌肉虬结的巨大脊背上,虬结盘附着无数粗如儿臂、早已与它们背部紫肤彻底融合、呈现出墨绿惨白锈蚀光泽的青铜锁链!锁链深勒进血肉深处,另一端则深深没入甬道口两侧的墨绿岩壁!仿佛正是这些锁链,将它们强行捆缚于此,进行这万载无休的跪拜!

“嗬……”刀七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意识的、被压抑的抽气。架着疤脸的马槌和石桩子,身体在巨大的视觉冲击下微微后倾,下意识地做出了防备姿态。铁牛死死瞪着那些叩首的巨影,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伤腿绷紧得如同拉满的弓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