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在深海的残骸,被冰冷的海水包裹,缓慢地,一点点地向上浮起。最先恢复的是听觉,耳边是熟悉的,带着几分慵懒与戏谑的嗓音,但此刻,那声音里却听不出一丝玩笑的意味。
“醒了?”
我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鸣神大社客房那熟悉的天花板木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樱花香气与安神的熏香,驱散了灵魂深处残留的寒意。
我猛地坐起身,动作之大,牵扯得浑身一阵酸痛。
“那个背影!还有那个声音!”我抓住身边人的衣袖,急切地追问,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我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背影,她好像在对我说话……她说‘不要忘记’……忘记什么?她是谁?!”
八重神子端坐在我的床边,手中捧着一杯尚冒着热气的清茶。她没有看我,只是轻轻吹了吹茶汤上的热气,紫色的眼眸里倒映着袅袅的白雾,看不清情绪。
“哦?你还记得多少?”她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我努力地回想,可那片将我包裹的光芒,那个模糊的背影,那句未完的话语,就像退潮后沙滩上的字迹,被记忆的浪潮一冲,便迅速模糊,消散无踪。我越是拼命去想,脑海中就越是一片空白。
最终,只剩下一种感觉。
一种刻骨铭心的悲伤,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几乎要将我溺毙的依恋。
我无力地松开手,颓然坐倒在榻榻米上,双手抱着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不记得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但是……但是那种感觉……”我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好难过……心里好空……好像弄丢了什么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八重神子终于放下了茶杯,杯底与木质托盘发出一声轻响。她转过头,那双洞悉世事的狐狸眼中,此刻竟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像是怜悯,又像是……叹息。
“你当然会难过。因为你弄丢的,是你自己。”她说道。
我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
“你已经在神樱树下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八重神子没有给我追问的机会,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看来,神樱很中意你。在你昏迷的时候,它的力量一直在主动为你梳理、修补被席诺拉那女人灼伤的灵魂。你的恢复速度,超出了我的预料。”
她说着,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指尖萦绕着一缕微弱的紫色电光,轻轻点向我的胸口。
“不仅如此,它似乎还唤醒了你身体里一些……沉睡的东西。你自己感觉一下。”
顺着她的指引,我将注意力沉入体内。在过去,我的身体里空空如也,只是一个来自异世界的普通灵魂占据的普通躯壳。但现在,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在我的心脏深处,有一股微弱至极,却纯粹到令人心悸的力量正在缓缓流淌。
那是雷元素力。
而且,这股力量给我的感觉……无比熟悉。它与我在天守阁感受到的,雷电将军身上那股威严、寂灭的力量同出一源,却又截然不同。它没有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反而带着一丝……悲伤的温度。
“这是……”我的声音在颤抖。
“是影的力量。或者说,是构成『雷电影』这个存在,最本源的力量之一。”八重神子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之前所有的猜测,在神樱接触到你的那一刻,都得到了验证。”
她身体微微前倾,紫色的双眸直视着我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看清我灵魂最深处的本质。
“你不是什么恰好与『她』有缘的异世界来客。神樱不会认错,它亲近的,从来都不是外人。”
“你问我,你弄丢了什么。”
“你弄丢的,是你的过往,你的根源,你之所以为你的一切。”
“你,就是影的一部分。是她为了追求永恒,亲手从自己身上剥离出去的……那些被她视为『无用』的情感,以及承载着那些情感的记忆。”
我的大脑,在这一刻停止了思考。
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我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狂乱的跳动声,以及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
我……是雷电影的一部分?
情感?记忆?
那我的二十多年人生呢?我在那个被称作“地球”的世界里,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的学业,我的工作,我为了生活奔波的每一个日夜,我读过的书,看过的电影,玩过的游戏……难道,全都是虚假的泡影?
“不……不可能!”我失声喊道,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我有我自己的记忆!我记得我的一切!我叫什么,我从哪里来!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假的!”
“真实?虚假?”八重神子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带着一丝悲悯,“小家伙,你告诉我,你要如何去定义这两者的界限?一块石头,千年不变,它是真实的。一阵风,吹过便散,难道它就是虚假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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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我,眼神变得悠远。
“或许,你可以换个方式来理解。一份纯粹的情感与记忆的聚合体,在无尽的虚空中漂流了数百年。它太脆弱了,随时都可能消散。为了维持自身的存在,它本能地需要一个『锚』,一个能够让它稳定下来的『人格容器』。”
“于是,它在无意识的漂流中,‘抓取’或者说‘模拟’了一段它能理解的,足够稳定的人格信息。一段包含了二十多年人生经历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它将自己装进了这个壳里,用这个壳来认知世界,保护自己。”
“那个壳,就是你以为的『你』。而壳里面的东西,才是你的本质。”
“你告诉我,那个保护了你数百年,让你得以存在至今的『壳』,它是虚假的吗?”
我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抖。八重神子的话,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刀,将我引以为傲的“自我认知”剖得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