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老酒馆的暗房

孟雁子烧得迷迷糊糊时,总看见那口井。

井沿的青石板结着薄霜,穿藏蓝地质服的女人蹲在井边,发梢沾着泥点,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沙沙游走。雁子,来听。女人回头,眉眼和相框里的黑白照片重叠,指尖叩了叩井壁,地下有心跳声,咚——咚——

她想凑近,可井里突然漫出黑水,糊住了母亲的脸。雷暴......女人的声音被水泡得发闷,爆破信号......

雁子从被子里惊坐起,额角的汗把枕头洇出深色的痕。

窗台上的电子钟跳成3:17,后半夜的风卷着槐花香往屋里钻,她却冷得直打颤——这是她烧的第三夜,每回梦到母亲,太阳穴就像被细针密密扎着,过目不忘的金手指不受控地翻涌,连七年前社区王奶奶抱怨楼道灯坏的原话都跟着往脑子里挤。

她掀开被子下地,旧木柜最底层的红漆木箱在月光下泛着暗哑的光。

那是母亲走后,她用儿童锁封了十五年的秘密箱。

铁锁弹开的瞬间,记忆如潮水倒灌。

七岁那年的暮春,母亲攥着她的手穿过西槐巷,青石板缝里钻出的野豌豆开得正艳。这口井要封了。母亲停在荒草丛生的井口前,井沿刻着模糊的字,但它听得见地下的心跳,像奶奶的老怀表,藏着好多故事。

雁子摸着井沿冰凉的石头,听见母亲在耳边说:等雁子长大,要是记起什么,就来问问它。

地下的心跳......雁子对着木箱里的旧物呢喃。

褪色的花布包里裹着母亲的地质徽章,玻璃纸包着半块水果糖(她记得那是母亲去局里领物资时顺的),最底下压着张皱巴巴的地图,边角用红笔圈着西槐巷13号——和梦里的井位分毫不差。

天刚擦亮,她就敲响了老地家的门。

您说1953年地质局在西安设过地听点?老地推了推花镜,放大镜在旧档案上投下圆亮的光斑,地听是古代监测地震的法子,用陶瓮埋地下听地层震动......他突然顿住,枯瘦的手指划过泛黄的图纸,有了!

西槐巷监测井,1953年3月立项,标注井下震魂碑,五年后因城市改造封井,备注栏写着。

永闭?雁子的指甲掐进掌心,可我妈......

小孟啊。老地合上档案,镜片后的目光沉得像深潭,你母亲1976年调进地质局,我和她搭档过三个月。

她总说,有些井不该封,有些声音不该被埋。

街道办的反对来得比预想中快。西槐巷是文物保护街区!王主任拍着桌子,开井?

万一破坏古迹,谁担责?

雁子站在办公室门口,攥着母亲的地质笔记复印件,指节发白。

她听见自己说:我担。

深夜十点,回民街的灯笼次第熄灭,老酒馆的后巷却亮着灯。

李咖啡蹲在路灯工程车旁,焊枪的蓝光映着他绷紧的下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