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整座西安城仿佛被浸泡在墨色的琉璃里。
朱雀坊遗址上空,青金丝织就的记忆之网仍在震颤,血珠顺着孟雁子的手臂滑落,在泥水中晕开成一朵朵暗红的花。
她站在七处锈线节点交汇的中心,二十四道割口像古老的符咒缠绕全身,每一道都连着一段沉睡的城市记忆。
“准备好了吗?”小王蹲在收音机阵列前,手指悬在开关上方,声音压得极低。
没人回答。
但小时已轻轻哼起一支童谣,调子歪歪扭扭,却是三十年前巷口幼儿园每天清晨播放的《小燕子》。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是钥匙,缓缓插入了时间的锁孔。
老剪默默退到墙角,手里攥着那副旧绝缘手套——他曾用它修过上千条电路,也曾在女儿发烧那夜,徒手接通断电的医院线路。
如今他不再阻拦,只低声说了一句:“若这城真能记住人,那就让它也记住我女儿……曾在这里长大。”话音落下,他眼底闪过一丝近乎悲壮的柔软。
大光站在第七盏路灯下,手中的扳手一拧,市政供电应声切断。
七盏老式街灯瞬间熄灭,整片街区陷入黑暗。
可就在下一秒,地底深处传来细微的嗡鸣——那是锈线苏醒的脉搏。
“来了!”小王猛地按下启动钮。
七台老式收音机齐齐嘶响,静电杂音如潮水般涌出。
居民们躲在屋檐下、窗后、门缝间,屏息凝神。
突然,一阵苍凉激越的秦腔撕裂雨幕:
【“十八年风雨抬不起头……今日里归来泪满流——”】
是《三滴血》选段,1993年朱雀坊拆迁当日,社区广播站最后一曲。
刹那间,无数人家门“吱呀”推开。
一个拄拐的老太太踉跄走出,颤抖着抬头:“这是我娘……我娘最爱听这一段啊!她走前还念叨‘再听一次就好’……”泪水混着雨水滚下面颊。
而空中,光影再次炸裂。
青石板路从水泥地下浮现,推车卖醪糟的大爷吆喝着穿行,穿蓝布衫的女人抱着孩子在屋檐下避雨,几个少年踩着积水疯跑,笑声穿透雨帘。
整条回民街像被时光之手轻轻翻页,回到了那个尚未被高楼吞噬的夜晚。
孟雁子仰头望着,瞳孔剧烈收缩。
她的记忆太清晰了——这种清晰几乎是一种酷刑。
她记得母亲最后一次走出社区医院时,也是这样的雨夜,也是这条路,只是那时没有幻影,只有她一个人撑伞,一步一滑地扶着虚弱的人回家。
而现在,她不只是看见过去。
她是被过去吞噬。
“雁归……”她喃喃,唇齿发颤。
这两个字本是朱雀坊牌匾上的题词,如今却被十七盏由锈线驱动的老路灯拼写在夜空,像一座跨越时空的灯塔。
小王盯着显示器,额头沁出汗珠。
数据流疯狂滚动,他终于破解了那段光脉信号的编码逻辑——每段记忆并非均匀存储,而是以“情感强度×时间衰减”为权重,越是痛彻心扉的瞬间,越能在锈线中留存千年不灭。
“我们不是唤醒记忆,”他喃喃,“我们是在点燃共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