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灯不灭,人先散

清明后第九日,西槐巷的地窖外,空气里还浮着前夜兰花凋零后的冷香。

天光未明,雾气沉得压人胸口,像一层看不见的纱,裹住所有欲言又止的心事。

小燃蹲在陶泥堆里,十指沾满湿漉的褐泥,正用拇指一点点抹平灯身最后的接缝。

他做的这盏忆灯,形如蜷缩的婴儿,头抵着膝盖,双手环抱着自己——那是人在母体中最原始的姿态,也是人临终时最本能的蜷缩。

他想留住那种温度,最初的温暖。

“你给的夜露太沉。”他抬头看向站在阴影里的李咖啡,声音低哑,“烧制的时候窑火总颤,像是……在哭。”

李咖啡没说话。

他只是缓缓从怀中取出第七个小瓷瓶,瓶口缠着锈线,像一道无法愈合的旧伤。

他拧开,将里面无色透明的液体倒入新拌的陶土中。

那不是水,是他昨夜梦见雁子穿红裙跳舞后,醒来立刻挤出的泪滴混合物——梦里的她旋转着,笑声清亮,可他睁眼时,却怎么也记不清那条裙子究竟是朱红、酒红,还是夕阳熔金般的橘红。

他没说。也不能说。

因为这是最后一杯了。

再往后,他怕连她的轮廓都会模糊成一团光影。

远处传来脚步声,阿护提着个旧皮箱走来,肩上搭着社区志愿者的蓝布巾,和当年雁子常穿的一模一样。

他脸色凝重,打开箱子,里面是十二位孤寡老人的影像资料与口述笔记,纸页泛黄,录音笔贴着标签,一个个名字背后都写着“临终心愿”。

“周婆婆只剩三天了。”阿护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她就想再看一眼老伴在城墙根下给她系围巾的样子。那时候雪刚停,他呵着白气,笨手笨脚地绕了三圈才打好结。”

李咖啡点头,接过记录本。

可当他翻到“情绪基底”那一栏时,手指忽然一抖。

他竟不记得,“围巾”该用哪种情绪调制。

他慌了。

迅速翻开随身携带的旧笔记本,上面曾潦草写着:“温柔 = 蜂蜜 + 雪莉桶尾韵”,可字迹早已模糊,边缘晕染,像是被谁偷偷哭过一场。

他用力回想,可脑海里只有碎片:风声、笑语、一只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抚过围巾边缘……却没有味道,没有温度,没有情绪锚点。

他闭眼,咬牙,强行以“痛”为引——那是他唯一确信还活着的情绪。

他将指尖刺破,血珠混入夜露,注入灯胚。

陶土在掌心微微震颤,仿佛感知到了某种不该存在的重量。

灯胚成型时,一道细纹自底部悄然裂开,蜿蜒向上,像一句未说完的道歉。

就在这时,地窖深处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老烬来了。

她披着黑袍,火焰测温仪握在手中,屏幕上的数字跳动着:42.3℃——恒定不变。

正是人体拥抱时的温度。

她盯着那一排排正在阴干的忆灯,眼神越来越冷。

“你们在把灵魂焊死在泥土里。”她低声咒骂,声音里带着火焚前的焦躁,“记住不是救赎,是禁锢!”

可当她走到周婆婆那盏带裂纹的灯前时,脚步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