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雁子盯着纸上那个空荡荡的格子,笔尖凝着一点墨,迟迟落不下去。
“高……血……”她喃喃着,喉咙像被砂纸磨过。
这三个字明明昨天还写过十遍,居民王奶奶的档案里刚填完,怎么此刻脑中竟一片空白?
她猛地翻开笔记本,纸页哗啦作响——最新一页赫然写着:
我忘了今天几号,但井记得。
她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不是错觉。
不是疲劳。
是她的记忆,正在从内部崩塌。
那些曾引以为傲的细节:母亲用药时间、居民投诉内容、登山路线坡度、咖啡说过的每一句“我不会走”……它们还在,却像浮在水面上的油花,晃动、错位,随时会散开。
而更可怕的是,她开始记不住“现在”。
她扔下笔,冲出办公室。
雨后的青石巷湿滑如镜,倒映着灰蒙蒙的天光。
她一路狂奔,心跳撞在肋骨上,像是要替她记住这最后的清醒。
西槐井近在眼前时,她几乎踉跄跌倒。
井口静得诡异。
没有风,水面却泛着细密涟漪,仿佛刚有人沉下什么。
她扑到井边,颤抖的手撑住冰凉的石沿——
井壁锈线上,浮现出一行字,墨迹未干:
“李咖啡今晨穿蓝衬衫,袖口有柠檬渍。他说,等我。”
雁子瞳孔一缩。
她不记得写过这句话。
更不记得今晨见过咖啡。
可这字迹,分明是她的。
“你若再喂,它就替你活。”
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老辘蹲在辘轳旁,手里握着一把锈蚀的铁钳,头也不抬。
他脚边堆着七根断裂的锈线,像枯死的血管。
“井深三十丈,记了百年事。”他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珠映着井底幽光,“你把怕丢的都刻进来,它就得替你活着。可人不死,井怎敢醒?”
雁子怔住。
她忽然明白——这些日子井中浮现的“记忆”,并非她主动书写。
而是她的意识在溃散时,被锈线自动捕获、重组、铭刻。
她的恐惧、执念、爱与悔,正一寸寸转移成这座城的本能。
她不是在记录生活。
她是在把自己,炼成一座活的记忆碑。
远处传来脚步声,轻而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