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的清晨,被一层薄薄的春寒笼罩。宫阙檐角的铜铃在风中发出清冷的脆响,却压不住魏宫深处那份新君登基后特有的、混合着不安与野心的躁动。
司马懿迈着与平日无异的恭谨步伐,行走在通往正殿的宫道上。他低垂着眼睑,宽大的朝服袖摆随着步伐微微晃动,遮住了他紧握的、指节有些发白的双手。
昨夜那封来自荆南的密信,以及几乎同时送达的襄阳前线军报,如同两块巨石投入他古井般的心湖,激起的涟漪至今未曾平息。刘协看穿了他心底最深的隐秘,并递来了一把淬毒的钥匙,一把能打开曹魏军权枷锁的钥匙。风险巨大,一旦暴露,便是万劫不复。但诱惑……更大。
“仲达来了。”曹丕的声音从御座上传来,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属于帝王的沉稳,但眉宇间那抹尚未完全褪去的、因曹操新丧和内外压力而生的青涩与焦虑,却逃不过司马懿的眼睛。
“臣,司马懿,叩见陛下。”司马懿一丝不苟地行完大礼,声音平稳谦和,听不出任何异常。
“平身。”曹丕挥了挥手,将一份军报推到御案边缘,“襄阳来的,夏侯元让的急报,你看看。”
司马懿上前,双手捧起军报,目光快速扫过。内容与他昨夜收到的密报一般无二——关羽部因江夏失陷,后方震动,加之疑似粮草不济,军心浮动,已主动后撤三十里,让出了桐柏山前沿三处营寨、五处哨卡。
他脸上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思索,沉吟片刻,方才开口:“陛下,此事……颇为蹊跷。”
“哦?”曹丕身体微微前倾,“仲达有何高见?”
“关羽乃世之虎将,其部虽新编,然装备精良,士气原本高昂。即便江夏有失,以其能力,稳住阵脚当无问题。如此主动、快速后撤,让出经营许久之要地……”司马懿语速放缓,似乎在仔细斟酌措辞,“臣恐其有诈,或是诱敌深入之计。”
他并没有立刻提出“收复失地”的建议,反而先点出风险。这是他一贯的风格,谨慎,稳重,绝不轻易表露真实意图,尤其是在这敏感时刻。
曹丕眉头皱起,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元让在军报中也言及此事可疑,已令前锋谨慎探查,暂不冒进。只是……眼睁睁看着敌军后撤,若无所作为,岂非显得我大魏怯懦?朝中那些老臣,怕又要聒噪。”
这正是曹丕的痛点。他初登大宝,急需军功树立威信,压制那些对他能力尚有怀疑的宗室老臣。关羽的后撤,就像一个散发着香气的诱饵,让他心痒难耐,却又怕里面有钩子。
司马懿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谨:“陛下所虑极是。然兵者,诡道也。刘协新失江夏,东线门户洞开,其首要之务必是稳定内部,应对孙权。此时令关羽北线后撤,虽有疑点,却也符合其收缩兵力、巩固核心之逻辑。或许……并非全然是计。”
他话锋微妙一转,既没有否定风险,又给曹丕留下了想象的余地。
曹丕眼睛微微一亮:“仲达的意思是……此乃刘协不得已而为之?其内部已然生乱?”
“臣不敢妄断。”司马懿低下头,“然纵观全局,荆南东西两线同时告急,刘协纵然天纵奇才,亦难免捉襟见肘。关羽后撤,或是其权衡利弊后之无奈选择。若果真如此……”
他适时地停住,留给曹丕自己去填充后半句。
曹丕果然顺着这个思路想了下去,脸上渐渐露出兴奋之色:“若果真如此,便是我大魏收复失地、扬威天下之大好时机!岂能因疑心而错失!”
“陛下圣明!”司马懿立刻躬身,“然夏侯将军之谨慎,亦为老成谋国之道。不若……陛下可遣一稳重得力之臣,持节前往襄阳,一则宣示陛下关切,鼓舞前线士气;二则实地勘察,协助元让将军判断敌情,若确为良机,便可督促进军,收复疆土!如此,进可攻,退可守,方为万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