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梅剑之修炼武当心法已有一年多载,加之崂山派乾坤功相持,内力已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然则武学之道,非仅内力深厚所能独步天下,招式之精妙,亦不可或缺。梅剑之虽天资甚佳,聪慧过人,却无良师指点,唯凭鹤老翁所授“千手如来掌”,日夕揣摩,勤练不辍。
“千手如来掌”意在变幻,原是那鹤老翁心魔缠身,日思夜想沙竟海在他跟前施展出的掌、拳、爪一众徒手功夫,融合而成。那套随意使出的掌法拳风凌厉多变,鹤老翁却记性一日不复一日,昔日所见之掌法拳风,虽变幻万千,却如过眼云烟,难以尽数忆起。故而他每忆起一招一式,便匆匆记于纸上,日积月累,倒也勉强凑成一套。然则此掌法仅有十二势,且掌拳之序杂乱无章,实难言精妙。
那鹤老翁练功愈深,心魔愈盛,招式挥洒间,全凭性情所至,快如闪电,繁复难测。时日一久,竟似千手观音下凡,七八臂影交织,于武林中别开生面,奇招迭出,加之内力浑厚,名头竟比犹在武当之时更盛,江湖中人无不侧目。然这套掌法若单以招式对抗,对付一般好手尚且足够,但遇得剑法高超如“寒冰双侠”那般,便立时显现短处,更别论崆峒二老这等厉害人物。
只瞧二人你拆我打,半盏茶功夫,已使出几十招来,仍未分出胜负。二人均知若再这般僵持,必然耗尽内力,双双溃败。当下虚子显笔插腰间,梅剑之还道他不愿再打,却见他疾呼而上,跃起半人高,双掌伸出,便朝关通海两条肩拍去。
关通海见他掌势凶猛,断剑扔上竹筏,也以两掌相抵。登时之间四掌相交,两道内力倾泻而出,四面激起水花翻天。
梅剑之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忙扶稳竹篙,那竹篙被二人劲力连带,竟倾斜几寸,稍一发力,便从湖底抽出。他无心一握,未料到竹篙已失了力,连着竹筏顺着风向缓缓朝西而去。这一变故,却是歪打正着。梅剑之只当不知,悄悄松开竹篙,那竹篙便在筏后一晃一荡驰行。
但见虚子显、关通海犹在比拼内力,二人面上涨得通红,豆汗淋漓,团团薄气从两人身上挥散喷出。梅剑之不敢妄动,深知二人已在紧要关头,稍有不察,顷刻脏腑爆裂。
四下望去,竹筏离群山越发得近,初时被浓雾环绕的山尖,此刻再看,已是明晰。梅剑之从未去过太湖西首,只远远望见山峦叠嶂,气势非凡,真要登上,反而隐隐担忧。暗中盘算,若那二人问起山洞在何处,便称时日太久,山峰耸立,地势跌宕,已然全无面貌,记不起来。阿离和那五鬼此时应当凶险尽去,顺利回到山庄,他二人信也罢,不信也罢,还能将自己如何?佐不过是两人怒极,一剑被刺死罢了。
正斟酌之时,忽听虚子显说道:“小子,你可想活命?”问的,正是梅剑之。
梅剑之不由间一怔,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只得如实答道:“谁人不想活命,晚辈自不例外。”倘若换做以前的梅剑之,是死是活对他来说,皆是无所谓之事。可自与慕容离相处,爱恋之心越发强烈,再不舍与她分离,竟生出了不想死、不愿死之心。
“好,你既想活命,便抬手去点他脐上六寸巨阙穴。”虚子显说道。“他”正是指的关通海。
那巨阙穴系心之募穴,若是击上,立时冲击肝胆,震动心脏而亡。此间二人,力斗正酣,身形如岳,动弹不得。虚子显心中盘算,忧虑梅剑邪念暗生,若二人皆被其所制,岂非应了那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谶语?
于是心生一计,假意命梅剑去点师弟关通海之穴。心中暗忖:若他心存善念,不愿下手,那便罢了;若他真依计而行,我则趁机松掌,一击毙命,以绝后患。
关通海浑然不知师兄心中所想,只道师兄狠心,欲取自己性命,顿时怒火中烧,破口大骂:“老匹夫,你竟欲置我于死地!”言犹未了,只觉体内真气翻腾,被虚子显之内力反噬,掌心渐感麻木,心中大惊,连忙收敛心神,全力抵御。
梅剑之闻言,心头微震,哪里能轻易揣摩得透虚子显那高深莫测的心思?他怔怔地立在那里,半晌不语,眼中满是不解之色,暗自揣测:“关前辈神色如此凝重,莫非是怕我趁他分神之际,施展点穴手法?我梅剑之虽非名门之后,却也深知江湖道义,断不会做出那等乘人之危、有违侠义之事。”
虚子显见他犹自愣在原地,不动分毫,再次开口道:“你就不想回去见你心上人慕容姑娘一面么?”
梅剑之被他道中心思,暗暗一叹,却摇头道:“怎地不想,可就算如此,晚辈也不能做出趁人之危之事。”顿了顿接着说道:“虚前辈,关前辈,您二位在江湖上素有威名,又是同门师兄弟,理应情同手足,此刻却在此殊死搏斗,岂不叫武林中人笑话。”
二人闻言,面面相觑,心中暗道,竟被一乳臭未干的小子给训诫了一番。两人掌心兀自交叠,谁也不愿先退一步。虚子显见他不肯,放下心来,倒也赞服起这年轻男子。世间之人,多是狡诈多谋,阴险狡猾,而纯真善良之辈,实是凤毛麟角。即便是威名赫赫的崆峒二老,亦是历经无数风霜雪雨,方才有今日之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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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通海这才领会,适才三言,乃师兄故意使然,只为一探梅剑之。不禁朗声一笑,纵声向虚子显道:“这位小兄弟光明坦荡,倒显得你我小人之心了!虚师兄,还要再比么?”
那虚子显早已疲累不堪,迫着一股心气不肯认输,这时听他欲要罢手,又哪里不肯?当下说道:“好,你先松手!”
“哼,说你小人之心,一点不假!”关通海不悦,又道:“一起退吧!”言语间,力道渐收,脚面一撮,只待退后。
却道刚一收返两分力道,虚子显猛地一扑,挥掌击他。关通海怒骂一句,忙提气相挡,只听“砰砰”两声,二人连施两掌,各自飞震开去。竹筏终是受不住这力道,“噼噼啪啪”一顿响声,裂成一段一段,三人瞬间跌进湖中。
这一下崆峒二老皆是一惊,二人不展水性,早前才在湖里荡了许久,这时又落入水里,忙闭气抓拿,试图浮上。
梅剑之灌了一大口湖水,闭气凝神。危急关头,他眼疾手快,攫住一根断裂的竹枝,那竹枝犹如壮士之臂,虽不能如履平地般浮于水面,却也足以减缓下沉之势,赢得片刻喘息之机。他见关通海与虚子显二人于水中挣扎,难以自持。梅剑之心生怜悯,又迅速探手,捞起另一截一分为二的竹节,递至关通海手中,犹如递去一根救命稻草。随即又游弋至不远处,再取一截竹段,抛给虚子显,示意二人抓紧。
半晌,动静才止。梅剑之和虚子显、关通海飘荡在太湖之上,缓缓前行。好在正值夏日,水中凉气不浓,倒也颇得适宜。
三人借着竹子浮力,大半日才靠近岸边。但见岸上树木郁郁葱葱,浅水处水草密集,交叠生长,开出一片片不知名白色小花。远处山峰浓黑如墨,直插云端,说不出的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