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远侯是吧,你可知道脏肉是什么东西?”
李追远:“死人肉?”
山大爷面色一滞,他是真没料到这细伢儿能一脸平静地反问回来,原本想逗逗孩子不说答案的,现在反倒是被细伢儿给逗得有些不会了。
李三江不满道:“老东西跟细伢儿胡吣啥呢?”
山大爷则指了指李追远:“三江啊,你这曾孙,有点意思,是块干咱这行的好料。”
“放你娘的屁,我这曾孙以后得回京里考大学的,哪可能走咱这破道。”
“李三江,老子最瞧不上你这种一边瞧不上咱这一行一边还捞尸挣钱的样子,老天真是瞎了眼,怎么不放个死倒给你吞了!”
“呵,不服气?憋着。”
“太爷,我去看书了。”
“去吧去吧。”
李追远下了桌,来到二楼,这会儿上午阳光大好,照射在秦璃的头发和马裙上,像是一尊精美的雕塑。
拿出书,坐下,李追远歉然道:“来客人了,陪了一下,让你久等了。”
秦璃没说话。
李追远摊开书,开始享受起今日的美好阅读时光。
等手里这卷看完,正准备换书时,秦璃却忽然站起身,看向后方。
李追远也看过去,发现了站在那里有些腼腆的润生。
他很局促,因为他只穿着一条裤衩,按理说在村里这种打扮很正常,大夏天村间地头和坝子上,到处都是打着赤膊的男孩和汉子。
可这幅打扮,在眼前的少男少女面前,就显得对比感太过强烈了。
李追远的衣服鞋子是京里一起寄送过来的,虽说他不讲究吃穿,但还没习惯打赤膊,至于秦璃,她就更不用说了。
润生虽然年纪比他们大,但面对他们时,是既自卑又想过来一起玩。
李追远握住秦璃的手:“润生哥是家里的客人,没事的。”
秦璃听了话,不再看他。
李追远则不奇怪秦璃会主动去看润生,女孩似乎有看见脏东西的能力,润生先前吃饭的架势……身上没点奇怪反而才奇怪。
“润生哥,我们在看书,你过来一起坐吧。”
“啊,这好么?”他想去坐,但只是笑着挠头。
李追远主动走过去,拉住他手腕。
他的身上,好凉。
明明是大夏天,他才刚吃了这么多饭,按理说该流汗发热,可却很干爽凉润。
润生跟着李追远过来,在小板凳上坐下。
秦璃眼睫毛开始跳动,身体也逐渐颤抖。
李追远只得再次握住她的手,看能不能让她平静下来,要是不能,只能让润生坐远点了。
好在,握住手后,她安静了,那就只能一直握着了。
润生见状,有些尴尬地似乎准备起身,他能瞧出来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女孩,对自己的排斥。
“润生哥,你不要见外,阿璃是天生的害怕外人,不是针对你,这个家里,也就我和柳奶奶能靠近她,现在她没事了,你继续坐吧。
对了,润生哥,你和山大爷经常一起去捞死倒么?”
果然,一提到捞死倒,润生马上变得自然且自信了许多,他说道:“是啊,现在基本都是我爷在岸上摆供桌,我来负责捞了。
我跟你说,就在仨月前,我刚捞过一个死倒,是个死婴,那家伙,可邪了门了,真的,你可别不信。”
“是遇到漩儿了么?”
润生愣了一下:“漩儿是啥?”
“就是河漏子,容易地陷或者出涡眼儿的那种河段。”
润生激动地一拍大腿,大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随即,他像是明悟过来,笑了笑:“是你太爷告诉你的?”
“书上看到的。”
“书?”润生看向放在面前木凳上的书,伸手打开书页,“这字,看得头疼,是这书上写的么?”
“嗯,对,这套书有很多本。”
《江湖志怪录》上着重记载了婴孩死倒,因为自古以来很多地方都有溺婴的陋习,所以婴孩死倒层出不穷。
这类死倒有一个特点,它们普遍带着极强目的性的恶意。
其它死倒,你不是正好撞上了,或者瞧见后赶紧回溜,大部分时候就没事儿了,可婴孩死倒会故意在特定流域打着转,主动找人。
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把人引到河域里的危险处,借用地形坑杀人。
就算是寻常的小河,也是有危险处的,弄不好,老渔民也会丢命,而且它们还会用一些特殊手段,比如你在游泳时,用水草捆住你的脚,让你脱力溺死。
这种婴孩死倒很多没出生或者刚出生就死了,有着强烈的不甘与愤怒,偏偏自身力量又弱小,不似其它那种死倒拥有很多特殊手段,只能用地形手段报复活人。
润生很是诧异道:“咱们这行,居然也能出书?”
李追远点点头:“可不。”
润生:“谁居然这么闲啊,写咱捞尸的事儿?”
李追远不知怎么回答,他不知道书的作者是谁,不过隐隐有个猜想,每篇结尾该死倒都“为正道所灭”,该不会这作者名字里就有“正道”吧?
润生又道:“更奇怪的是,写成书是给人看的,居然还真有人会看捞尸的故事。”
李追远:“……”
目前看来,《江湖志怪录》,干货满满。
“润生哥,还是具体说说那次的事吧。”
“哦,对,我那天就遇到涡子了,船都翻了,我自个儿也陷进了泥沙里,得亏我憋着一口气拼命往上扒拉,这才熬赢了它,要不然,我就要被活埋进河里了。”
“真凶险啊。”李追远又补了句,“润生哥你可真厉害。”
还好小黄莺那时只是想让自己带路,要是遇到的是婴孩死倒,算算日子,自己现在差不多该过头七了。
“嘿嘿,还好,主要是那天和爷想着做完活儿了在主家那里好好吃一顿,就特意没吃中饭就去了,要是肚里有食儿,也不至于被那死倒弄得那么丢相了。”
“那这次,还是得吃得饱饱的再去。”
“那当然,我喜欢你太爷家,每次来你太爷家,都能吃得饱,也吃得好!”
“那具婴孩死倒最后捞上来了么?”
“肯定捞上来了啊,它狡猾得很,见没能弄死我,就想往水草里钻躲起来,我就在水底顺着水草扒拉它。
它见那里藏不住了,就想钻河床下面,我就像挖洋芋头,硬生生给它挖出来的,别说,那被水泡得白嫩滚胀的样子,还真像个煮熟剥了皮的芋头。
就差倒碗酱油再加点大蒜末了。”
李追远留意到,说到这里时,润生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其它方面,李追远不愿意多想,只能认为当时,他是真的饿了吧。
“润生侯,润生侯!”楼下传来山大爷的喊声,“下来给爷铺床,爷午饭前睡一觉。”
“来了,爷。”
润生起身跑下去了。
秦璃则主动翻开木凳上的书。
李追远明白她的意思,她想和自己看书,她不想被打扰。
“润生哥是客人,明天太爷他们,还得指望润生哥呢。”
想想明天去牛家冥寿的组合,一个伤号,一个老得走不动道,一个瞎子……
也就个润生能指望上了。
秦璃抬起头,看着李追远,眼神微暗。
她似乎是在表达委屈。
李追远捏了捏她的手:“好啦,乖,我们继续看书。”
不过润生下午铺床后,就没再上来。
午饭时,李追远带着秦璃下楼,看见他们爷俩睡在一楼,用圆桌铺的床,他们也起来吃了午饭。
早饭的量,确实只是早饭,而且午饭经过刘姨精心准备,算是个小席面了。
爷孙俩吃了个肚子浑圆,就又躺圆桌床上午睡去了,然后一直睡到晚饭时间,晚饭后,他们更是直接睡起了正觉,鼾声震天。
不得不让人怀疑,他们有着特殊的办法,能提前积蓄精力留做明日用。
李追远得以又和昨日一样,几乎看了一整天的书,今天效率更高,看到二十四卷了。
因为有了前面的基础和积累,后头的死倒只需要记住它们的名称和特性就可以了。
李追远觉得,再有一个整天,《江湖志怪录》就能看完,他很是期待下一套。
稍微奇怪的是,英子姐今天还没来,李三江还嘀咕了一句,但明日有事,只能等着明日事后再去找汉侯说道。
这一夜,又是无梦。
早晨,李追远特意醒得比昨日更早些,躺床上感受了一下,嗯,他开始有些怀念做梦后醒来的精神奕奕了。
从床上坐起,李追远心神一震,随即发现是秦璃坐在自己卧室的椅子上。
女孩似乎察觉到自己吓到人了,她站起身,低下了头。
能感受到,她的情绪焦躁与不安。
李追远下了床,走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真好,一睁眼就能看到你。”
女孩抬起头,眼睛亮了。
她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旗袍,头上戴着簪花,很典雅清貴,身上也散发着一股芝兰香气。
李追远先洗漱,然后和她又下了三盘棋,他愉快地输了三盘。
下来吃早饭时,刘姨指着旁边双木凳:“小远啊,你和阿璃在这边吃。”
李追远看见旁边还有一桌,大早上地摆满了酒肉,为了照顾润生,更是贴心地提前插上了香。
此时,香正在燃着;
看起来,就像是一桌祭饭。
刘金霞被李菊香用三轮车载来了,看见浑身是伤口包扎的李三江,刘金霞几乎是吓哭了出来,指着他骂道:
“李三江,你这个老畜生,你不是人啊你不是人!”
刘金霞哭了闹了很久,但终究没舍得撂挑子不干,反而将自己闺女先劝回去了。
李追远和秦璃先坐在自己位置用起了早餐。
过了会儿,李三江就招呼起山大爷和润生以及刘金霞吃饭:
“来来来,人都到齐了,上供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