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她一个人情,而且,如果你见过她所画过的猫,你也会对她报以期待的。”简阿诺耸耸肩。
酒井一成呵呵笑了两声。
“那就期待着她好运喽。”
他将手里最后一小点汉堡扔进嘴巴,回味无穷的嚼了嚼,跟简·阿诺打了一个招呼,便也向着长街的另外一端走掉了。
简阿诺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默默的看着酒井一成圆溜溜的身形滚啊滚啊,直到消失在建筑的拐角,轻轻叹了口气。
他没有说实话。
也许酒井一成看出来了,也许他没有。
但简·阿诺知道,他愿意帮侦探猫,绝非只是因为自己欠对方人情,或者对方猫画的好这么简单。
这是一个话语权的问题。
酒井一成还年轻。
四十多岁的人,在更新换代速度很慢的古典艺术圈子里,算是年龄偏小的那一批。
若是酒井大叔足够的不要脸,他甚至能自称自己是位青年画家。
这几次的接触下来。
酒井一成活的蛮快活的。
目前看不出有准备找棵树把自己挂上去,或者抑郁症发作,往自己脑袋上来上一枪的冲动。
这意味着对方的职业生涯还有非常漫长的时间。
而简阿诺如今已经半退休了。
既便下定决心重返艺术舞台,他也已经到了职业生涯的末尾。
插画行业和艺术行业的不同之处不光是鄙视链的高低差别。
画廊体系的严肃画家,他们如果宣布封笔、退休或着去世,作品的价格都是会大幅上涨的。
毕加索的那么一大堆妻子、情人、婚生子、私生子。
老毕才一挂,就在葬礼上就打的你死我活。
除了痴男怨女之间的爱恨纠缠以外,光是毕加索所留下的那些画作,就够这一大家里无忧无虑的过上了很多个世纪的了。光是遗产管理委员会由谁来负责,此间就对簿公堂打了很多年的官司。
毕加索去世的时候,法国政府估算他的全部艺术品遗产按当时的市场价格合计约为12亿法朗,大概两亿美元多一点的样子。
因此征收了25%,三亿法朗的遗产税。
而如今四十年以后。
2亿美元,只是毕加索两张精品画的拍卖价格而已。
同样的事情,在纯粹插画领域便是极难极难发生的。
插画家身价最高的时刻,便是他们的作品最红,被最多人所看过的时刻。
笔下作品的价值完完全全和大众记忆相挂钩,若是能有一亿人看你的作品。
你就是天下第一。
但随着画家年纪增大,他们观众的老去,他们笔下IP在大众记忆里的逐渐褪色……他们的身价也是会逐渐的滑落。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国民插画家,和国民级的插画作品。
比如九十年前诺曼·洛克威尔的政治宣传画。
比如六十年前的E.H.谢泼德的《柳林风声》。
比如三十年前的简·阿诺的《绿野奇迹》。
插画家是会老去的。
他们的作品也是会一并老去的,如果没有了情怀加持,比拼作品的艺术性内涵啥的,老旧的插画并不吃香。
如今简阿诺的艺术地位隐隐依然能压过酒井一成一头。
再过二十年呢?
当三十年前看着他的童话作品长大的小孩子,都成为老爷爷,老奶奶了,他也许会成为追忆旧时代的纪念碑,但属于他的黄金年代,终究也是就这样过去了。
都不用和酒井一成比。
就和插画行业内部比。
三十年前,他便是从上一代的插画大师谢泼德手里,接过“最有名的插画家”的宝座。
如今。
天下第一依旧是天下第一。
但他不再是断崖式的领先,他和维尔莱茵、范多恩这些人的差距,已经被拉近了许多。
他在美术史上所留下的印记总是会被下一代年轻人所取代着。
除非——
他能为自己的工作室再找到下一个领袖人物。
能像马仕三世手里那家代代传承的马仕画廊一样,能够成为插画界的一面经久不衰的旗帜。
“她能做到么?”简阿诺在心中想到。
——
夜晚河畔的路灯照在顾氏书画铺的二层小楼上。
一个老头在窗边,对着月亮哼着歌,往额头上涂生发剂。
黄澄澄的路灯打在他的身上,从暗处看过去,就像一只用剪刀铰出的皮影戏里的深色纸影。
唯有他的大脑门。
反射着月光和灯光,被映的金白金白的一片,显得既亮的醒目……且秃的醒目。
……
顾童祥一边养护着额头,一边快乐的哼着歌,刷着老年人短视频。
“只要孙子不在家,今天就是好日子!”
他在心里哼哼,他放下生发剂,小心的把额头那几撮毛,梳成了一个看上去毛多的蓬松小分头造型。
他这脆弱的头发,如今可珍贵了呢!
街坊老头婶子们的社交圈子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60也好,63也好,65也好,就算是70岁了也罢。
年龄没有关系。
只要头发没掉,就是年轻老头,帅老头,是高级老头。
而如果秃掉了,就只能是老老头,是低级老头。
大家都攀比着呢!
单身婶子们私下里也常念叨,哪个老头更俏一点,更精神一点,心里区分的可清楚了。
地中海式中心秃还稍微好一点,如果个子高,还能遮掩一二。
额前秃就没办法了。
至于戴假发,呵,仰光这天气有多热就不说了,街坊邻居谁不清楚谁啊?搞假发戴着,是会被人在私下里议论的。
顾童祥自觉自己头发虽然少了一点,但他的头发黑啊!
老顾家基因好。
头发乌亮乌亮的,黑的跟芝麻糊一样,头发不贵多贵精,这就叫一黑顶十白。
“咱这是天生丽质!”
顾童祥美滋滋的想,只要他脑门上的这最后几撮头发,能够坚守住阵线,他自认为能被归类到高级帅老头之中。
铃声响起。
他接起手机,说了几声,又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呸!咱这可是旅游区,上下两层,还附带一个这么大的院子。每月300万缅币,忽悠谁呢。”
是房产中介打来的电话。
这报价顾童祥都懒得谈。
换算下来,他重新装修画廊,就算是自己找的施工队和建材,当年都花了上亿缅币呢,相当于好几万美元呢,比他那辆宝贝车还贵。
这么租出去,还不如装修折损的钱呢。
但是。
顾童祥其实也清楚,就如今缅甸这动荡的时局,旅游区的店铺确实不好租。
不好租就不租了吧。
顾童祥如今也是国际画廊的签约大画家了。
要转身润去伦敦当大画家的人,实在没必要为这种几百万缅币的事去费心的跑前跑后。
还没马仕画家给的他驻外住房津贴的零头高。
伤神掉头发!
顾童祥继续专心致志的打理着头发。
他每次梳头时都特别的小心,用一把托朋友从东夏带回来的牛角木梳,生怕伤害到头发上的毛鳞片。
这几天天天被孙子压着练画,都没时间好好的伺候伺候了自己的头发了。
今天得好好的捯饬捯饬。
“世界著名医学专家的新研究,只要喝水就能生发?注意看,养发护发的五个小妙招,快点赞分享给朋友圈的亲朋好友——”
手机里传来老年人小视频的标准开头。
顾童祥乐呵呵的伸头去看。
忽然。
窗外吹来一阵阴阴的冷风。
顾童祥手一用力,只觉得前额稍稍一痛,他把手边的牛角梳举到眼前,就见到梳齿上缠绕着一根头发。
他把头伸向窗外。
仰光河依旧在寂静而平缓的流淌,月色如常。
可不知怎得,顾童祥却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就像上课偷偷玩手机,转头一看,忽然发现教室的后窗,有一个人影一瞬间闪过的那种不安感。
似乎透过远方如墨夜色中,有人正阴阴的看着他。
……
如墨的夜色里。
下车后的顾为经抱着猫,站在河堤边的绿道上,盯着二楼床边刷视频的人影,目光阴冷的好似在楼道里巡视的班主任,随便趴在窗边一看,就望见了有调皮的小朋友在桌洞里偷偷玩手机。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系统虚拟面板。
【水彩画技法:lv.5职业画家·二阶(19/10000)】
以心映心,画龙点睛的作品,所能带来的裨益从来都是双向的。
有龙画于璧上。
画家挥毫泼墨,为其点睛,倾刻之间,雷电破璧,龙飞腾于九天之上,行云布雨的同时,画家本人也在经历一次生命的洗礼与蜕变。
必须要对手中作品里的一切,所有的技法、所有的情感,都熟悉到了极处,洞察了纸面上所有的气息流畅,笔触走向,包括那些最细微,最微妙的爱怨纠缠,才能当一位好老师,一笔便切中症结,镌镂情绪的微尘于色彩线条之上,画龙点睛。
之前这段时间闲下来以后。
尽管顾为经没有什么正式的场合使用门采尔的绘画技法。
但他也不希望让每天1000秒的使用额度白白的浪费,有空的情况下,每天画个几分钟,练练笔。
不为了绘画出多么精妙的作品。
就画一些最简单的景物,把系统技能当成了自己的老师,去学习水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