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讲。”
“我生在一个混种家庭,祖父是三十一区当地战帮氏族的混种,这个氏族叫爱尔斗——你可能没听过。爱尔斗蛸亚科是头足生物的一个亚科。”
“简单来说,我有一个章鱼爷爷,我的身体里有一部分混种的血。”
“爱尔斗人在三十一区盘踞了几个世纪,在孔雀海峡,那里有一座大城市,我就在海伦港出生。”
“他们有章鱼的脑袋,滑溜溜的四肢和三颗心。”
“一颗主心,两颗腮心,脑神经发达,体魄强壮。”
“以这个氏族为主,癫狂蝶圣教在三十一区开枝散叶,绝大多数爱尔斗人都变成了邪教徒,也包括我的爷爷和父亲,教派的名字叫通灵会,这些章鱼混种教众神仆自称夺心魔。”
“我的母亲是三十一区隧道交通科室里的一个文员,在一次钱权交易的过程中,这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被我父亲看上了,于是强娶过门,生下我这个怪胎。”
“混种的血改造了我,它把我变成一个畸胎,我的心脏病就是这么来的。”
“我出生时,医生就说我活不长,父亲托家里的女佣把我丢到海伦港北边的出海口,丢去庞贝大海里喂鱼。”
“可是我没有死,因为当时三十一区的人口贩卖生意油水足,市场前景很好。她就把我带到六角巷——那是海伦港最大的人肉交易市场。”
“尽管当时我看上去非常虚弱,这个女佣花了点钱,用白夫人制品暂时让我恢复了一点元气,随手卖给了一个贫困家庭,这是我的第一对养父母。”
“任何有关于这个家庭的记忆,都是后来抹香鲸团的战士们告诉我的——”
“——我到了新家以后,似乎没有得到什么妥善的照顾,因为心脏病的缘故,我经常会陷入死门状态。”
“这对养父母起初还会照顾我,在家里能找到不少儿科医师写的诊断书,最后去了大医院,拿到心脏畸形的检查结果以后,他们就不把我当儿子看了。”
“那时我应该只有六个多月大,抹香鲸团有一个医疗兵牵头,带着十二个民兵在清查六角巷的刑事案件,恰巧找到养父母家里问询线索——这个医疗兵姐姐发现我身上有烟头烫出来的疤,还有针头扎出来的伤口。”
“等我长大了一些,她才和我坦白——”
“——这对养父母在知道我的身体状况以后,他们就不怎么关心我,认为自己买了个贱货回来,于是拿我撒气,用烟头烫我,吸毒以后用注射器刺我。”
“她就是这么说的,谈到这些,她总会流泪,我记得很清楚——但是我忘了她嘴里说出来的东西,我感觉不到这些,我记不住这些痛苦,婴儿心里留不住任何东西。”
“就这样,这位抹香鲸团的医疗兵收养了我,她是我的第二个母亲。”
“我渐渐长大,混种的血在改造我的肉身,它让我变得更加强壮,心脏带来的病症也越来越多。”
“我喜欢跑,喜欢到处爬到处跳,我喜欢血液流过全身的感觉。”
“她就跟在我身后追,每次抓住我,她都要警告我要阻止我——”
“——我人生往后奋力奔跑的每一步,都通向死亡。”
“那时我还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或许现在也搞不清楚它的具体意义。”
“我很苦恼,我默默想,这颗心真坏——”
“——它总是在拖我的后腿,它总是拦着我,它到底怎么了?”
“我和这位母亲说。”
“我说呀,妈妈,可不可以给我换一颗心?换一颗强壮的,更有力量的,不会疼的心?”
“妈妈也无能为力,起初我觉得她在骗我——什么病都能用万灵药治好,难道我的病就不行么?”
“等我再长大一些,我能跑去更远的地方,能跑去海伦铁道第一人民医院,我才知道,妈妈说的是真的。”
“我是一个杂种,一个混血儿,我的心没办法配型。”
“混种和人类生出来的孩子夭折的概率太高太高,哪怕找到另一个混血儿给我提供心源,也不一定能匹配上。”
“护士站的姐姐听了我的故事,把我带到门诊部的时候,医生给我验血照片,说我这个情况几十年都难见一例,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我心里有了疙瘩,不是因为心脏病,而是因为妈妈骗了我。”
“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她有事瞒着我,我是个杂种,她是纯血智人。”
“到了我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我才开口问这个事情,她终于把前因后果全部都告诉我,她给我起的名字,她叫我哈特(英文直译:心),她把我带回家的那一天,就是我的生日。”
“那个时候我是个纯度百分之百的傻逼,我这些年里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怨恨,所有在病痛中受到的苦,我把这一切都怪罪到亲生父母身上——我被一种莫名其妙的痛苦征服了,我被它控制了。”
“我跑到爱尔斗人的教团聚集地,跑到这些授血贵族面前,我想问个明白——我的父亲母亲到底在哪里?”
“可就是这一问,给妈妈带来了灭顶之灾。”
“当时我在海伦第二中学念书,虽然晚上要按时回家,但是家里也没有人,妈妈作为抹香鲸团的医疗单位,安防巡检的工作经常要值夜班。”
“我决定夜晚行动,反正妈妈也不知道,在天亮之前回去就好了。”
“我跑到六角巷去,我知道这里是做人肉生意的地方,或许能找到把我买来卖去的人。我就近蹲在一家赌档附近,在巷尾的死角等候,等到两个授血贵族出来——它们都有冰冷的血液,下巴有湿润的触须,颅脑没有毛发,柔软的脑袋有高高隆起的鼓包。”
“我身体里的血告诉我,准是这些人没错了。”
“我拦住它们,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要问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