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时间,似乎很长。
我没有其他选择。
奶奶醒来后,时而清醒,时而不认得我是谁。医师对此也无能为力,他说这可能是老年痴呆,也有可能是发烧烧坏了脑袋,他告诉我,这种病是无药可医的,他虽然很同情我,但的确无能为力。
我真的不会怪医师,我很感谢他,只是家里已经没有钱,我只能为他编织一顶月樨花冠。
奶奶痴呆了,我竭尽全力照顾也难以周全。
正如同医师所说,这是绝症,我不能逆转,这是努力,祈祷和哀求都无法办到的事情。
再也没有人会偷偷塞给我一个鸡蛋了,再也没有人会在我回家时给我一个拥抱了,再也不会有人抱着我,温柔地整理我的头发了。
我想要振作,争取以开朗乐观的心态与奶奶度过最后一年。
办不到……
真的办不到。
看着奶奶认不出我,甚至走路都会停顿,然后茫然环视周围的样子,我再怎么压抑自己,也会想,我这么做究竟对不对。
这一切,对奶奶来说,是得救,还是苟延残喘的残忍?
我分不清……
只是或许是命运使然吧。
亦或是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真的有伟大的存在注视着人间,让一切在绝望中仍有些许生机。
在奶奶痴呆后的第一个春天,当年为奶奶治病的医师找到了我。
他说,看在当年我在得知奶奶的病情无药可医后没有对他大吼大叫,还强忍着眼泪为他编花环的情分下,他特意为我打探了一个消息。
他说,在那旧来安领,我父母丧命之地,也是当初雇佣他沿途医诊的白之民骑士如今的领地,有着一个非常机密的医疗实验。
他说,这个实验急需老年人,痴呆患者,天生痴愚者等脑力退化,亦或是濒临死亡的患者去做实验。
换句话说,他们需要试验者。
我的父母,就是在那片土地上,因为邪恶贵族的实验而死。
而现在,有一位恩人告诉我,那片土地上来了一位善良的领主,他也需要试验品,来验证某种技术。
讽刺?
亦或是最后的希望?
医师告诉我,这个实验并非一般人可以参与,最好与飞焰地有仇,能证明自己已经在南岭生活了好几代,而且家中还有人曾经参军……总而言之,是非常机密的要求,绝对不能泄密。
因为爷爷曾经参过军,奶奶正好符合要求。
我抬起头,看向门外的月光樨。
青白色的叶片散发着澹澹的香味,一如当年那样。
即便去世了,爷爷也还在守护我们吗?
我选择相信。
我跟着医师,带着奶奶去了霞辉领。
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与我想象中邪恶领主的阴森城堡大不相同,来往的山民也与镇子里人说的野蛮粗鲁大不相同,他们长的和我们一样,语言也一样,除了健壮一点,皮肤粗糙一点,并没有任何区别。
奶奶被送入了实验室,而我呆在霞辉领最近新建的一家孤儿院里……的确,倘若奶奶去世了,那我不就是孤儿吗?
奶奶虽然还没有死,但是进入那个实验室后,或许就与死亡没有区别吧。
我只能相信并等待。
霞辉领的孤儿院和我知道的不太一样,这里的孤儿不需要湖纸盒,也不需要编篮子,我们所需要做的,居然是读书。
除却普通的读写外,我们还要学习名为数学的学科,老师会给我们讲故事,也会带我们一齐玩游戏。
老师说,我很聪明,我是同龄人中学习文字和数学最快的那个,我能听得懂故事中教训与蕴意,回答老师的课后问题,我也是最守规矩,从不到处乱跑乱跳的那个。
或许吧。师傅也曾说过我学木匠很快,其实还不止这些,我隐约能看出来,老师带我们玩的游戏其实是在锻炼我们听指挥的能力,也是培养我们团队合作一同行动的能力,这些都是爷爷曾经陪我做过的游戏。
老师和院长都很喜欢我,那位医师偶尔也会来探望我,我的聪慧似乎超过他们的想象,那些理论上成年人都有些困难的课程我也能很轻松跟上。
而随着时间流逝,我也逐渐知道,我所在的这家孤儿院,连带那位医师,都是一个教派的成员,而这个教派就是本地领主,那位龙神使者,山民共主建立的全新信仰。
他就是这个名为‘崇灵教’的教派信仰核心,几乎绝大部分帝国人信徒,都是信仰这位教主本身,而并非什么‘天地之灵’与‘众生之灵’。
我隐约能明白,帝国和山民虽然表面上融为一体,但在信仰上,他们还是有着矛盾。龙神和教主始终不是一体,他们的分歧就在于此。
而我所在的孤儿院,就是偏向于崇拜教主大人的那一支。
原来如此,他们只是想要我的信仰啊。
实在是太古怪。
虽然我从未见过,但领主大人,教主大人这样的人……他这样数次拯救我于绝望之中的人……本就是我心中的神啊。
虽然我还不知道奶奶的消息,也不知道实验的进度,但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却霞辉领,除却那位银峰领主外,再也没有任何人会一次又一次地救我,助我。无论是父母的真相,还是粮食,亦或是医师和救回奶奶的希望,全部都是他赐予我的。
当我和医师说出我所想的一切时,他看向我的目光除却震惊外,还有纯粹的惊喜。
我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