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琉璃罩中跳跃,将室内映得半明半暗,也勾勒出严嵩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庞。
他斜倚在铺着厚厚绒垫的酸枝木太师椅上,身上裹着件半旧的玄色锦袍。
冬日的寒意似乎已侵入他的骨髓,皮肤透着一种不健康的蜡黄,松弛地挂在骨头上,如同枯树上覆着的薄霜。
然而,那双深陷眼窝中的眸子,却异常明亮,甚至锐利得惊人。
那不是健康的红润,而是一种燃烧到极致、行将熄灭前所迸发出的、近乎妖异的精光。
他的生命力,像风中残烛,火苗被风吹得剧烈摇曳、扭曲变形,却顽强地附着在灯芯上,不肯就此熄灭,反而在挣扎中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执拗。
严世蕃坐在下首的圈椅上,身形依旧魁梧,但眉宇间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焦躁。
他看着父亲那副形销骨立却又神采奕奕的模样,心头像被巨石压着,沉闷得喘不过气。
危机感,如影随形。
“父亲,”严世蕃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火气,“陈恪小儿已成我父子心腹大患!杨顺这颗钉子被他硬生生拔掉,朝野震动。如今清流观望,勋贵侧目,连张居正那厮……似乎也存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
他想起兵部对火药局那批硝石的批文,牙根就隐隐作痛。
张居正此举,无异于在他严党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严嵩没有立刻回应。
他枯瘦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声,目光穿透昏暗的烛光,仿佛在凝视着无形的敌人。
“慌什么?”良久,严嵩终于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清晰、沉稳,甚至带着一丝金石摩擦般的冷硬,全然不似久病之人,“狂风骤雨,老夫这一生,经历的还少么?越是风急浪高,越要站得稳。” 他的目光转向严世蕃,那精光内蕴的眼神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世蕃,为父教过你,对付一头猛虎,不能只盯着它现在的爪牙。要看清它的来处,找到它幼时未曾长成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