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帝似乎真有些倦了台上喧嚣,又或是觉得这方寸雅阁仍不够自在,他拂了拂玄色袍袖,起身道:“此处虽好,终究隔了一层。随朕走走吧,瞧瞧你这上海浦的夜景,吹吹这黄浦江的风。”
“臣遵旨。”陈恪连忙躬身,与常乐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即与黄锦一左一右,稍稍落后半步,簇拥着嘉靖帝走出了帷幕重重的看台。
一行人并未惊动太多侍卫,只带了最核心的几名贴身护卫,悄无声息地绕至后台,沿着一条僻静的石板小径,缓缓行至江畔。
此处远离主会场核心,灯火略暗,人声渐稀。
春夜的江风带着湿润的凉意扑面而来,吹散了方才看台上的燥热与脂粉香气,也吹动了嘉靖帝额前的几缕发丝。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眼前墨色绸缎般流淌的江水,以及江对岸隐约可见的、尚在开发中的滩涂轮廓,久久不语。
月光洒在江面上,碎成万千银鳞,随波涌动。
远处,几艘晚归的渔舟亮着孤灯,如同萤火,在黑暗中明灭。
更远处,海天相接之处,是一片混沌的深蓝,蕴藏着无限可能与未知。
“说说吧,”嘉靖帝终于开口,声音在江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你这套开海的章程,究竟是如何盘算的?朕在京中,看你的奏疏,总觉得摸不到关窍。今日既来了,你给朕交个底,如何就能不耗国帑,反从这些精明似鬼的商贾口袋里,掏出这许多银子来?又如何保证,日后这银子能源源不断,而非竭泽而渔?”
陈恪心知这是皇帝要听最核心的算计,不敢怠慢,略一沉吟,便以最直白的方式剖析道:“回陛下,臣之法,说来也简单。首要在于‘预期’与‘杠杆’。”
他伸手指向那片灯火通明的港区:“港未成时,臣以陛下钦命、开海国策为信,以未来港口繁华、贸易便利为饵,预售‘船引’、‘仓单’,此乃‘预期’变现。商贾逐利,见有利可图,且是朝廷主导,风险可控,自然愿投真金白银,此为臣筹集筑港之第一桶金,即所谓‘杠杆’。”
“至于不竭泽而渔,”陈恪语气笃定,“关键在于将基本盘做大。港口建成,商贾入驻,人流汇聚,交易频仍。臣所定十税一乃至未来五税一之率,看似高于以往数倍,然相较于他们走私所需打点、所担风险之成本,实则仍低。且明码标价,无盘剥之苦,规矩清晰,他们反而乐意。只要交易总量足够庞大,即便税率适中,税收总额亦将极为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