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战局的关键就在于能否在增援到达前,守住这道防线。
下方的桦山久守也明白,时间不在他这边,进攻愈发疯狂。
木墙前已沦为血腥的绞肉场。
低矮的墙体在那些悍不畏死的倭寇精锐面前,形同虚设。两名武士协作,一人蹲伏,一人踩肩,发力一托,披着阵羽织的身影便如猿猴般灵巧翻上墙头!
明晃晃的倭刀在火光下划出致命的弧线,带着积年的杀戮戾气,狠狠劈向惊慌失措的守军。
守军成分复杂,虽有部分苏州军老卒奋力搏杀,但更多的确是平日里维持秩序、少有实战的衙役和厂区护卫。
面对这等百战精锐的亡命突击,勇气瞬间崩溃。
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靠近内侧的几名衙役眼见同伴被一刀劈翻,肠肚流淌,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往厂区深处逃去!
“不准退!”
一声冷冽如冰的断喝压过了所有喧嚣!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铳响!
跑在最前面的那名衙役后心爆开一团血花,扑倒在地,抽搐两下便不再动弹。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和冷酷处决惊呆了,动作不由得一滞。
陈恪手中短铳枪口冒着青烟,他脸上沾着不知是谁溅上的血点,平日里温润平和的眼神此刻锐利如鹰隼,扫过那些僵在原地的守军,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侥幸的寒意:
“退者,死!”
他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心尖上:
“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这些倭寇是来屠厂的!你们以为转身逃跑,就能比这些职业的刽子手跑得更快?溃败,就是找死!只会让你们从拿着武器的兵,变成待宰的羊!想想你们的家小,想想这船厂若毁,上海港还有没有你们的立锥之地!今日唯有死战,方有一线生机!本伯与你们同在,要死,也是我陈恪先死在你们前面!”
话音未落,他已将打空的短铳插回腰间,“锵”的一声,寒光乍现,那柄御赐的宝剑已然出鞘!
他没有任何花哨的架势,只是双手握剑,剑尖斜指前方,对着一名刚刚翻上墙头、正狞笑着扑来的倭寇武士,猛地一个突刺!
动作简洁、迅猛、直接!毫无文人习剑的飘逸,只有战场搏杀锤炼出的效率与狠辣!
那武士显然没料到这位看似文官的首领竟敢亲自迎战,且出手如此果决,仓促间举刀格挡。
但陈恪这一刺蕴含了全身的力量和速度,“当”的一声脆响,武士刀被格开,剑尖虽未刺中要害,却也在其肋下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保护伯爷!”几名亲卫目眦欲裂,狂吼着扑上,刀盾并举,瞬间将那名受伤的武士乱刀分尸,死死护在陈恪左右。
这一幕,深深震撼了所有目睹的守军!
这位靖海伯,平日里温文尔雅,谈笑间掌控着亿万财富和庞大港口;战斗初起时,他冷静如冰,指挥若定,甚至还能开玩笑稳定军心;而此刻,当防线濒临崩溃,他竟能如此毫不犹豫地亲手处决逃兵,更亲自擎剑加入这最凶险的白刃战!
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决绝、冷酷、以及面对死亡时近乎漠然的平静,极大的振奋了现场的懦弱守军。
“伯爷都上了!咱们还怕个鸟!”
“跟倭寇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不知是谁带头吼了一声,原本濒临崩溃的士气竟被硬生生拉了回来!残存的守军们看着那个手持长剑、与亲卫并肩屹立在战线最前方的身影,胸中血气上涌,恐惧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羞愧,然后是疯狂!
退是死,进亦可能死,但跟着这样的主帅死战,至少死得像个男人!至少能拉几个垫背的!
“杀!”
“挡住他们!”
怒吼声压过了惨叫,残存的衙役、护卫、工匠中胆大的,也纷纷举起腰刀、铁尺、甚至是顺手抄起的木棍和工具,红着眼睛迎向不断翻墙而入的倭寇。
墙头、墙下,瞬间陷入了最残酷的混战。
刀剑碰撞声、利刃入肉声、垂死哀嚎声、疯狂的呐喊声交织在一起,血光四溅,每分每秒都有人倒下。
战斗从开始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却仿佛有一个世纪般漫长,每一息都浸泡在鲜血与死亡之中。
在后方指挥的桦山久守,透过弥漫的硝烟和晃动的人影,死死盯住了那个手持长剑、在亲卫簇拥下依旧不断挥剑格挡、甚至偶尔还能反击的明国官员身影。
他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明国官员他听说过甚至见过不少,贪生怕死者有之,纸上谈兵者有之,但如此勇悍、且能瞬间稳定溃军士气、亲自搏杀在第一线的,闻所未闻!
一个名字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靖海伯,陈恪!
只有那个传说中以文官之身屡立战功、深得明国皇帝信任的异数,才可能有此气魄和胆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