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上汤锅依旧“咕嘟”作响,氤氲的白气袅袅升腾,将灶间一角笼罩得有些朦胧。后院里,安儿给念儿讲书的声音细细传来,夹杂着孩童间特有的、模糊的嬉笑。这本是“安食铺”每日最寻常、最安宁的黄昏时分。
然而此刻,店堂与灶房交界处的这片空间,空气却仿佛凝滞了。
沈微婉手中捧着那个小小的、温润的榉木盒,如同捧着一块灼热的炭,又像是捧着一掬清冽的泉。指尖传来的木质细腻触感,与他方才那番笨拙却滚烫的话语交织在一起,在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的脸颊滚烫,耳根的红晕蔓延至脖颈,心跳声在寂静中鼓噪如雷,几乎要撞破胸膛。
她低着头,视线牢牢锁在木盒光滑的表面上,不敢抬起,更不敢去看站在一步之外的沈默。脑中一片混乱,过往的碎片与当下的冲击猛烈碰撞。
她想起初见他时,他那沉默而带有审视意味的目光;想起他一次次在她需要时,带着工具悄然出现,修葺屋顶,加固桌椅,雕刻匾额,从不言谢,也从不索求;想起他默默接过照顾安儿的责任,在风雨交加的傍晚,将玩得浑身湿透的安儿背回店里;想起他看着念儿在店里玩耍时,那冷硬线条微微柔和的侧脸;更想起自己面对兄嫂纠缠时,他无声地立于她身后,那如山般沉稳可靠的存在感……
点点滴滴,平日里不曾深思,此刻却如同溪流汇海,清晰地呈现出一种始终如一的守护。
而她呢?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身奋战,将所有脆弱与疲惫深埋心底,用一层坚硬的壳将自己紧紧包裹。她不敢,也不能,去依赖任何人。可原来,在她不曾留意的地方,一直有这样一道目光,沉默地注视着她,记着她的“好”。
这认知让她心慌意乱,又莫名地鼻尖发酸。
沈默依旧静静地站着,没有催促。他看着她低垂的、泛着红晕的侧脸,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紧握着木盒的手指,心中亦是波涛翻涌。他知道自己的话太过直白,甚至粗陋,但他别无他法。他积攒了太久的情感,若不用最直接的方式倾吐,只怕会永远哽在喉咙里。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混合着食物温暖的香气和她身上淡淡的皂角清气,让他鼓起了更大的勇气。他知道,她需要时间,但他必须把心里的话,都说清楚。
“微婉。”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不容她继续躲避。
沈微婉浑身几不可察地一颤,握着木盒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她终于,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撞进了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
灶膛里跳跃的火光在他眼中映出两点明亮的星子,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古井无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灼热的坦诚与期盼,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他就这样毫不回避地、直直地看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的心底去。
“这些年,”他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得异常缓慢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刻刀凿在木头上,留下深刻的印记,“你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陈述,却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沈微婉的心上。
“你一个人,带着安儿,不容易。”他继续说道,目光里充满了真挚的怜惜,“从破瓦村到青溪镇,开起这间铺子,里里外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我都知道。”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不是看不见她深夜灯下的疲惫,不是看不见她偶尔独处时眉宇间掠过的忧色,不是看不见她与各色人等周旋时强撑的坚强。他只是选择了沉默地站在她身后,在她需要时,递上一份支撑。
“我嘴笨,”沈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窘迫的坦诚,“不会说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