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血腥气尚未散尽,七王府书房内的灯火却亮如白昼。
陈平在前引路,步伐沉稳,他身后的李纲,一身官袍在夜风中微微摆动,神色平静,但内心却在飞速地审视着他所看到的一切。
从驿站到王府,不过一炷香的路程。
街道上,每隔五十步便有一队持械的士兵巡逻,他们步伐整齐,目光警惕,身上没有京城禁军的骄奢,却多了一股边军特有的肃杀之气。
王府门口的守卫,更是站得笔直,手中的长枪在灯笼的映照下,闪着幽冷的光。
没有想象中的混乱与破败,更没有流放之地的绝望与死气。
这里的一切,都透露出一种森严的秩序和内敛的力量。
李纲心中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七王爷,评价又高了一层。
这绝不是一个被命运击垮的弃子,而是一头在北境荒原上,悄然磨砺爪牙的幼狮。
书房的门被推开。
陈平躬身立于门外,并未入内。
李纲整理了一下衣冠,迈步走了进去。
房内的陈设简单至极,除了书架与桌案,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在房间中央占据了巨大空间的一座沙盘。
沙盘之上,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纤毫毕现。
它囊括的不仅仅是朔州一地,西至连绵雪山,北至无垠草原,东至大夏王朝的数个北方重镇,甚至连京城的轮廓,都在沙盘的一角有所体现。
一个身穿素色锦袍的年轻身影,正背对着他,手持一根小小的木杆,在沙盘上轻轻拨动着什么。
他似乎并未察觉到李纲的到来,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片由沙土构成的世界里。
李纲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着。
他看到,那年轻人将代表着朔州的一枚小小旗帜,向北推进了少许,然后又用木杆,在草原深处的几个位置,画上了几个圈。
那动作,从容不迫,却带着一种规划天下的气度。
不知过了多久,那年轻人才缓缓转过身来。
他看上去比传闻中更加清瘦,眉宇间还带着一丝病气,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深邃得让人看不透底。
『李大人,深夜造访,想必是有要事。』
萧云庭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李纲躬身行礼,沉声道:『下官大理寺卿李纲,见过七王爷。』
他没有自称『本官』,而是用了『下官』。
一个词,便已表明了态度。
萧云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并未让他起身,只是淡淡地问道:『驿站的事,处理干净了?』
『回王爷,户部员外郎赵琦,及其心腹,意图谋害钦差,泄露机密,已就地格杀。』李纲回答得言简意赅,『其攀咬二皇子,意图构陷皇室的供词,下官已派心腹,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处置了几只无关紧要的蝼蚁。
但两人都清楚,这番话背后,是足以让整个大夏朝堂震动的惊涛骇浪。
杀了钦差巡查团的从官,伪造了一份撇清自己的供词送回京城。
这意味着,李纲已经用自己的官声、前途,乃至整个家族的性命,做了一场豪赌。
他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萧云庭的身上。
萧云庭听完,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他只是从桌案上拿起一枚茶杯,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又将茶壶推向李纲的方向。
『茶凉了,李大人自便。』
他做完这一切,才终于抬起眼,正视着依旧保持着行礼姿势的李纲。
『李大人,你杀了一个户部员外郎,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伪造一份供词,堵死自己所有的退路,就为了换本王的一句准话。』
萧云庭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敲在李纲的心上。
『你觉得,值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锋利的刀,直刺李纲的肺腑。
他为何而来?
是为了权势?二皇子能给他的,只会比一个偏居北境的废王更多。
是为了自保?他若想置身事外,大可对赵琦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涂地完成这次巡查,谁也得罪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