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缓缓直起身子,没有去碰那杯凉茶。
他看着萧云庭,看着那张年轻却深不可测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王爷,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下官也想问王爷一个问题。』
『说。』
『王爷觉得,如今的大夏,病了吗?』
萧云庭的眉梢微微挑动了一下,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病了。』他毫不犹豫地回答,『而且病得不轻。』
李纲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是。病了。』他接着说道,『病在朝堂。诸位皇子争权夺利,视国事为筹码,视百姓为草芥。二皇子为了一己私利,可与周康之流同流合污,鱼肉北方三十万军民。太子殿下,看似仁德,实则优柔寡断,其麾下之人,亦多是只知固守成规的庸碌之辈。』
『病在地方。官官相护,层层盘剥。一个朔州太守,便敢克扣军饷,私吞赈灾粮,勾结沙匪,草菅人命。那朔州之外呢?大夏十三州,又有多少个周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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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病在人心。京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世家大族只知兼并土地,罔顾百姓死活。读书人空谈误国,武将拥兵自重。整个大夏,就像一栋被蛀空了梁柱的华丽宫殿,看似巍峨,实则一场风雨,便可能轰然倒塌。』
李纲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
这些话,他在心里已经憋了太久。
对皇帝,他不敢说。
对同僚,他不能说。
今日,在这间偏远的王府书房里,他对着一个被流放的王爷,将自己对这个王朝最深沉的忧虑,和盘托出。
萧云庭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等他说完,萧云庭才缓缓开口。
『李大人说了这么多,是想告诉本王,你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忠臣?』
『不。』李纲摇了摇头,『下官想说的是,下官在京城,看不到治病的药方。无论是二皇子,还是太子,他们争的,都只是这栋腐朽宫殿的居住权,却没人想过要如何修缮它。』
他的目光,转向了那座巨大的沙盘。
『直到下官来到朔州。』
『下官看到了,在朝廷断绝补给,所有人都认为这里必将化为死地的时候,王爷您,却让这里活了过来。』
『下官看到了,那些本该是流民的百姓,被组织起来,开垦荒地,修建水利。』
『下官看到了,那些本该被饿死的士兵,如今却军容整肃,士气高昂。』
『下官还听说,王爷您用一种名为『温室』的东西,让朔州在冬天也能吃上青菜。您改良了农具,让春耕的效率提高了数倍。您甚至与草原上最凶狠的黑狼部落,达成了贸易协议。』
李纲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激动。
『王爷,您在这里做的每一件事,在京城那些大人们看来,或许是离经叛道,不值一提。但在下官看来,这才是唯一能救大夏的药方!』
『您不是在修缮那座腐朽的宫殿,您是在为大夏,打下一片全新的地基!』
他重新看向萧云庭,眼神灼热。
『所以,回到王爷最初的问题。下官赌上一切,不是为了换王爷的一句准话,也不是为了从龙之功。』
『下官赌的,是朔州这条路,能走通。』
『下官赌的,是王爷您,能为这个病入膏肓的王朝,带来一线生机!』
『为此,李纲,以及李氏全族,万死不辞!』
说完,他再次深深一揖,长拜不起。
书房内,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萧云庭看着伏在地上的李纲,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没想到,在这个时代,还能遇到这样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一个敢于用身家性命,去赌一个未知未来的人。
许久之后,萧云庭终于笑了。
他从沙盘上,拿起一枚通体漆黑,刻着狼头图腾的棋子。
这枚棋子,代表着拓跋烈的黑狼部落,一直被他放在朔州城的旁边,代表着一种微妙的盟友与对手的关系。
他走到李纲面前,将这枚棋子,轻轻地放在了李纲身前的地面上。
『李大人,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