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冬至那晚,灯没灭

冬至清晨,西槐巷还浸在一片薄雾里,青石板上浮着昨夜残雪融化的水光。

天刚亮,第一缕晨风穿过巷口老槐树的枝桠,带起几片未落的纸鸟残翼,簌簌作响。

然后人们发现——家家户户门前都多了一只陶瓮。

灰釉粗陶,形制古朴,瓮身未经打磨,留着指痕与窑火灼烧的裂纹,像从大地深处挖出的灵魂容器。

每一只瓮底,皆以阴刻细线镌着一个名字:王桂芬、赵建国、李小桃……一笔一划,深如刀凿,像是把人命钉进了泥土。

是阿陶烧的。

没人看见他何时送来的,只知他整夜未归,窑火通明,烟囱冒着赤红的光,映得半条巷子都在颤抖。

大静说,她凌晨三点路过陶坊,听见里面传来刻刀刮过陶胚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像在剜心。

居民们默默站在自家门口,望着这突如其来的“记忆瓮”,谁也没问为什么,仿佛早已注定。

他们回屋,取出昨夜写好的信——有些折得整齐,有些揉了又展平,边角泛黄,墨迹斑驳。

有道歉,有告白,有藏了三十年的一句“我想你”。

他们将信投入瓮中,动作轻缓,如同安放遗骨。

雁子走在最后。

她沿着巷子缓缓前行,脚步越来越沉。

袖口下,那道自幼盘踞在掌心的锈线,如今已蜿蜒爬至肘部,皮下如铁链缠绕,隐隐发烫。

每一次触碰那些信纸,她就能“读”到背后的情绪——母亲写给叛逆儿子的泪痕,老人对亡妻的低语,少年不敢寄出的情书……她的大脑自动记录,一字不差,一情不漏。

可她知道代价。

每录入一册《回声簿》,她就要丢掉一段自己的过去。

像是用记忆换记忆,拿灵魂抵偿还。

她在最后一户门前停下。

门牌写着“老墨”。

那只陶瓮静静立着,瓮口朝天,像一张沉默的嘴,等待吞下最重的忏悔。

她没进去,只是蹲下身,轻轻抚过瓮身。

指尖传来粗粝的触感,还有一丝未散的窑温——那是阿陶一夜未眠的执念。

她忽然想,也许他恨她。

恨她说服众人不焚信笺,恨她让风听、让夜读,恨她打破“落笔即焚”的古老规矩。

可他也懂她。

所以才烧出这些瓮,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封存。

为了让那些说不出口的话,有个地方可以安心老去。

傍晚,西槐巷中央空地燃起一圈素烛,围成环形。

中间摆着那本《回声簿》——封面墨字“回声”二字,笔锋苍劲,是老墨亲题。

纸页已泛黄,边角微卷,却依旧挺括如初。

“落笔不焚”仪式开始。

雁子站到笔记前,左手抬起,右手执笔。

她咬破指尖,鲜血滴入砚台,混着浓墨搅匀。

血墨相融,泛出暗红光泽,像凝固的晚霞。

第一封,是大静带来的遗言。

纸上字迹虚弱颤抖:“告诉我的孙子,我年轻时跳过秧歌,不是个古板奶奶。”

雁子闭眼,默念三遍,再睁眼时,眸中已无情绪,只剩纯粹的记录本能。

她提笔誊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