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见到高寒之后,他因无法评估这个对手的难缠程度几乎整夜失眠,厅领导和下属都以为他病了,劝他休息几天。借着这个由头,他请了病假。干刑警将近三十年了,他有史以来第一次对自己无限热爱的工作失去了兴趣。
目前他别无选择,只能按高寒的要求实施自己的原计划。但首先,十公斤晶体冰毒的来源就是个问题。以往让金善英出手的晶体冰毒都是他从“黑活”当中匿留下来的,但黑活不是说有就有,可遇不可求,得从平时禁药过程中凭运气碰。没有天时、地利、人和等先决条件的高度统一是绝对不成立的。自己身为禁药室长,总不能因为卖药就像普通药贩子那样去联系上线长期合作吧?俗话说,总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的。相信长脑子的人都不会那么做。
没办法,这个“运气”只能自己创造了。朴东旭红着眼睛给自己的徒弟崔日龙打电话,说自己虽然病了,但闲不住,让徒弟把近几天线人提供的没来得及评估核对的线索都发到他的邮箱里,他要在床上进行评估核对。
徒弟劝了两句,但因为他既是师父又是领导,无奈之下很快将整个科室几千线人近日汇总的上百条线索都传了过来。他坐在台式电脑前,眼睛像探雷器一样开始甄别……
可是,都快看吐了,也没找到既有价值又容易被其他禁药队员漏掉的线索。气馁之下,他关掉电脑,踱回卧室,以抛空坠物的形式将自己这一百七十斤的肉身面朝下砸在床上,颠了两颠,死了似的一动不动。
直到妻子下班,他才悠悠醒来。为了躲过盘问,他谎称晚上有行动,白天回来补个觉。然后晚饭都没吃,夹包下楼。坐到车里,他觉得这才是自己灵感的诞生地。
一支烟抽完,他翻开手机通讯录。正常情况下,线人不联系自己就说明没有可靠线索要提供,主动联系线人也没用,否则他也用不着找徒弟要室里的共享信息了。但室里的线索毕竟有被其他同仁注意到的风险,如果自己暗中“截流”干成了黑活,走漏风声的几率无形当中就会高出许多倍。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一边在通讯录里选择目标,他一边回味自己干黑活的精彩片段,哪一起说出来,都能拍一部亮点频现的大片。有一次,他通过线人的“指点”,独自盯上了一个开长途大货从台岛往釜山运禁药的家伙。借助自己在科室方便使用的一套定位系统,他掌握了这台大货车通过高速公路首尔出口的准确时间。趁着黎明前的黑暗,他一个人开着事先安装了警笛的套牌现代越野车,将刚准备通过出口的大货车叫停在临检区。上车后,他二话不说,掏枪顶住司机脑袋,喝问:“狗崽子!货在哪儿?”
司机吓傻了,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以为自己的末日到了,掏出上衣口袋的一小包氢氧化钾就要往嘴里倒。朴东旭眼疾手快,一枪托削在司机脑门上,夺下药包喝道:“死狗!老子要货!不要命也不抓人!不识好歹老子崩了你!”
这个身材魁梧的司机估计是听说过禁药警察遇见合适时机也会抢货的传闻,立马明白了持枪者的意思。连漫过眼睑的血都没来得及擦,觑着一只眼睛抬起屁股,从坐垫下拽出一只沉甸甸的帆布包递给了朴东旭。
朴东旭凭着多年的经验拉开包瞄一眼、摸一把,确定是晶体之后,给了司机一个嘴巴,沉声喝道:“把脸擦干净,滚!吐半个字,脑壳给你掀开!”
司机咧着嘴应承道:“哎!放心!谢谢好汉!谢谢好汉!”
看着大货车通过出口跑远了,朴东旭在车里撕掉隐形手膜,拽下脸上的假胡茬和贴眼角的透明胶条,掂了掂帆布包,至少三公斤。
除了这种形式,只要有机会独自通过线报盯上单人运货的药贩子,他基本上都能找到恰当时机将黑活干了。但大多数情况下,他会故意用鸣枪、喝问等震慑手段先把药贩子吓跑,然后再把晶体“捡”走,这样敷衍起提供线索的线人来也得心应手一些。像上述直接“持枪抢货”的做法,他会骂线人废物,情报有假,根本就没有货,搞得自己很被动。反正被抢的药贩子因为总觉得自己在警方视线内不敢说出去,线人也为了自己能继续在“灰色”地带生存也不敢计较,再加上又没证据,只是猜猜而已,所以,他的黑活一直以来都干得神不知鬼不觉。
不过,干黑活可是悬崖上走钢丝的险招,以朴东旭对人性的了解,他是不会与任何人合作的,包括跟他感情最好、共事时间最长的副室长姜夺勋和徒弟崔日龙。
以前的混乱时代不提了,据他所知,目前首尔禁药警察之中,只有自己一个人敢玩这么高端的游戏。
突然,他的心脏不规律的跳了两下,姜夺勋和崔日龙能不能有所察觉?或是早有察觉,只是没戳破而已?
随即,他摇摇头,自言自语:“不可能,否则不能这么消停。”
以他的自信,他认为肚子里揣着鬼的人在自己面前没有不露相的,这么多年,哪个坟茔地的狐狸没斗过!“不可能”,他又自言自语地叨咕一句。
他晃了晃脑袋,把精神集中在目标的选定上。随着手指的滑动,犹如跻身摩肩擦踵的人流之中,应接不暇辨别着目标……
“切!就他。”
十几分钟后,朴东旭把食指肚按在一个叫朱荣浩的名字上。这是一个偷了四十年钱包的老贼,近几年监控摄像头的普及几乎断了老贼的活路,再加上九次入狱,让他没来得及娶妻生子,以至到老落得个无依无靠、差点流露街头的惨状。不过,贼毕竟具备一定的灵性,老家伙凭着多年在江湖这个大染缸里积攒的灰色人脉,左挑右选最终挤进了利益巨大、市场前景又好的“卖小包”行列。朴东旭在第一次盯上他时,就把他的灵性尽收眼底。反正抓他一回也搜不出三克五克,也不能在战果薄上添什么“重彩”,遂吓唬一番就把他发展成了线人。后来证明老家伙果然没让朴东旭打眼,确实递出了几个够分量的线索,出了点儿“大彩”。不过,老家伙事儿多,干点活儿就要工钱,每次递个“点儿”,都抱怨自己年老多病,又苦于微不足道的经济困难,总想多弄几沓违禁药品管理科有限的“情报经费”。于是朴东旭在拨通他手机的第一句话就说:“老不死的,我手里现在有六百万元特情费,你啥意思?”
“啊依勾!领导,瞧您这话说的,这不是逼我吗?有活儿的话我早主动找您了,还能等您来找我要啊!啊依勾……真是的。”
电话那头的朱荣浩油腔滑调地耍赖。可是狐狸再狡猾也蒙不了猎人,朴东旭心里有数,以老家伙的德行,一听有六百万韩元特情费,就算没准确消息,他也会找些捕风捉影的线索递上来,甚至不惜把“分小包”的上线“肝癌黄”给撂了,怎么会当即推诿呢?
所谓接受合理的一切并不难,难的是接受不合理的一切。朴东旭立马断定这老家伙有猫腻,他用令人压抑的阴冷声调说:“老不死的,你他妈的是不是想整个终身监禁到里面养老啊?你他妈背着我在白头山夜总会卖小包我不提,你的上线肝癌黄半死不活的我们也不稀得理他,抓完他还得给他办取保,反正他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我今天主动给你打电话,你他妈心里没数是不?该死的!公事公办呗?”
事实证明心怀鬼胎的人心理素质再好都没用,永远也逃不过审讯专家的鹰眼。再加上朴东旭的雷霆手段在药贩子圈里名声太响了,只这几句恐吓就起到了效果。电话那端支吾了几声,音调逐渐夹杂着委屈软了下去:“啊依勾……领导,是这么回事,我卖小包是不对,我不该言而无信,背着您又……”
“说重点!咋的?还得让你现在就进笼子?”朴东旭阴狠狠地喝道。
“啊依勾……啊依勾……我不是想多挣点吗?啊依勾……”
“说重点!老不死的!”
“哦,我也出了两条货的钱,肝癌黄的小舅子发货时也给我捎点儿。不过那个狗崽子也挣我钱了,一克挣我两千多呢!”
“他咋往回带?”
“用包裹快件。”
“寄到哪儿?”
“京畿道,他有个马子在京畿道,那娘们儿也抽。货到他去取。”
“具体时间?”
“嗯……最晚明天下午吧。”